明日海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輕輕呷了一口，那溫潤的茶香似乎都染上了幾分勝利的甜意。
“野原君，說完了成績，我們再來談談接下來的……戰爭了。”明日海放下了手裡的茶杯。
會議室裡的氛圍悄然收緊。
明日海的指節在光潔的紅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臺裡的高層，對《世界奇妙物語》這部作品，寄予了前所未有的厚望。所以，在宣傳方面，我們關東派，也拿到了史無前例的資源傾斜。”
“從下週一開始，臺裡所有收視率超過10%的王牌綜藝節目，都會為你專門開闢一個宣傳環節。同時，各大合作的雜誌社、報社，也會用頭版頭條的篇幅，來報道我們這位‘天才製作人’的最新力作。”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了野原廣志那張平靜無波的臉上，語氣裡帶上了一絲試探：
“當然，為了達到最好的宣傳效果，他們一定會反覆提及你《暗芝居》之父，以及‘都市怪談’首創人的身份，以及火爆漫畫《幽遊白書》的作者。畢竟，這是你身上最閃亮，也最能吸引觀眾的標籤。”
會議室裡安靜了下來。
黑澤英二、佐藤健司和山本毅，這三位關東派的老將，臉上的表情都起了微妙的變化。
他們都是在電視臺這個名利場裡浸淫了數十年的老狐狸，幾乎是在瞬間，就嗅到了這番話背後，那股揮之不去的屬於權力鬥爭的硝煙味。
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了野原廣志身上，眉頭微微皺起，似是多了一絲嘆息。
因為他們都知道明日海的話還沒說完。
事實也的確如此。
“而且……”明日海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他沒有再繞圈子，而是直截了當的將事情擺在了桌面上。
明日海也很坦誠：
“在宣傳的過程中，他們一定會問到，你為什麼沒有繼續製作《暗芝居》第三季。到時候，臺裡給出的官方口徑是——你需要將全部精力，都投入到這部更為重要的s級真人劇《世界奇妙物語》的拍攝中，所以，才不得不將《暗芝居》的製作，忍痛割愛，出讓給了巖田課長他們這些優秀的同事。”
“這既是為你撇清了關係，讓你能專注於新作，也是……變相地，為巖田他們那一季，做了一次背書和宣傳。”
來了。
佐藤健司和山本毅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抹壓抑的怒火。
這手腕，實在是太陰險了！
這分明是東京派那幫傢伙，在榨乾野原廣志最後一點剩餘價值！
他們要用野原廣志親手打下的江山，去為他們的篡位搖旗吶喊！
他們要讓野原廣志這個真正的‘父親’，親口承認，那個被他們搶走的‘孩子’，如今過得很好！
不，對外的口徑還不是被他們‘搶’走的。
而是野原廣志這個‘父親’……
‘送’走的！
如果《暗芝居》第三季成功了，那是他們東京派領導有方，是巖田正男能力出眾。
如果失敗了……當那也沒關係。
因為野原廣志已經在公開場合，與這部作品進行了切割。所有的鍋，自然都由接手的巖田課室來背。
而他們東京派，則可以藉此機會，對外宣稱“即便是《暗芝居》之父的創意，離開了我們東京派成熟的製作體系，也難以為繼”，從而進一步打壓關東派在製作領域的話語權。
無論輸贏，他們都立於不敗之地。
這陽謀，毒辣，且無解。
“這有些太過分了。”就連一向沉穩的黑澤英二，此刻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那雙銳利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對後輩的擔憂。
只是他看向野原廣志時，卻微微一愣。
他發現那個年輕人從始至終，臉上的表情都沒有多少多餘的變化。
那份平靜甚至讓他這個見慣了風浪的老人，都感到了一絲心驚。
這是多好的養氣功夫啊！
野原廣志當然平靜。
因為在他那跨越了時空的記憶藍圖裡，巖田課室此刻的窘境，早已被他預演了無數遍。
因為在自己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裡忙活著《世界奇妙物語》的拍攝時，也在觀察巖田課室，也已經知道了此刻的巖田課室裡，那幾個被臨時請來的畫師，正對著《暗芝居》那獨特的，充滿了‘紙芝居’抽拉感的粗糙畫風，抓耳撓腮，一籌莫展。
他更知道了巖田正男和橋下一郎，在面對那毫無進展的製作進度時，那壓抑著暴躁與不安的爭吵聲。
根據他巖田課室傳回來的隻言片語，他已經可以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充滿了黑色幽默的事實——
巖田課室，在製作《暗芝居》第三季的道路上，已經徹底跑偏了。
他們根本不理解什麼叫“源於生活，細思極恐”的都市怪談精髓。
為了追求所謂的‘大場面’和‘視覺衝擊力’，他們竟然在劇本里，加入了真正的青面獠牙的惡鬼，甚至還安排了一個手持符咒，念著咒語的陰陽師，上演了一出不倫不類的‘降妖除魔’戲碼。
這已經不是《暗芝居》了。
這是披著《暗芝居》外皮的，現代版的降妖除魔的恐怖動畫片而已！
一個即將引爆的巨大笑話！
而他，野原廣志，現在要做的，就是微笑的看著這群自作聰明的敵人，一步步地，走進那個他們親手為自己挖好的陷阱。
然後，在最恰當的時候，為他們，輕輕地，蓋上最後一把土。
“《暗芝居》可是前世霓虹的東京電視臺製作局，調集精銳才製作出來的動畫片，為的就是搶佔晚上的收視率，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仿製的出來？”
“就算是我，也只是抄襲他們的成品而已，對於細節方面也是並不瞭解。”
“就說巖田課室自己，想要製作出和《暗芝居》相似的後續企劃專案，如果沒有前世的那些精銳們進行指導，那下場肯定就和《暗芝居》後期十幾季一樣，完全淪為打發時間的爆米花作品。”
“何況……都市怪談這種東西，那可真的是會審美疲勞的！”
野原廣志的眼裡愈發譏諷。
不過，內心的算盤打得再響，表面上的戲，還是要做足的。
野原廣志緩緩抬起頭，那雙清澈的眼眸裡，恰到好處地流露出被算計後的不甘與隱忍。
他沒有去看明日海，而是將目光，落在了黑澤英二、佐藤健司和山本毅那三張寫滿了關切的臉上。
然後才看向了明日海。
“明日海副局長。”他的聲音平靜，帶著一絲感激：“我個人的榮辱，無所謂。既然這是臺裡的決定，我自然會配合。”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但是，我既然做出了犧牲，那麼，我們關東派，能換回什麼樣的利益呢？”
這句話很平淡。
可是卻像是一顆投入深水的炸彈，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猛地一震！
黑澤英二、佐藤健司和山本毅，三人幾乎是同時抬起頭，看向那個年輕人，那眼神裡浮現的神情，就像是在看一個無比陌生的，卻又讓他們無比敬佩的戰略家。
他們沒想到在這個時候，這個年僅二十三歲的年輕人，首先考慮的竟然不是自己的得失。
而是整個派系的榮辱！
這份心胸，這份格局，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製作人，甚至是一個課長的範疇！
明日海更是被這句話給徹底震撼了。
他看著野原廣志，那張總是儒雅沉穩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了一抹發自內心的感動與激賞。
他知道自己賭對了。
鈴木那個老傢伙，為他們關東派，找來的不是一員猛將。
而是一個，足以統帥三軍的……王！
“哈哈哈！好！說得好！”
明日海一掃之前的凝重，發出了酣暢淋漓的大笑：“野原君，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你說的沒錯，我們當然有交換的利益！”
他聲音洪亮，充滿了勝利者的昂揚：
“東京派那幫傢伙，雖然把持著綜藝部，但他們那些所謂的王牌節目，近半年來收視率也在持續下滑，急需新的爆點來刺激。而我們關東派這邊，黑澤導演的電影，佐藤課長你手上的那部醫療劇，還有山本監督準備籌拍的刑偵劇，都需要宣傳的平臺！”
“所以，這次的交換條件就是——”
明日海一錘定音，那聲音裡，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決然：“從下個月開始，東京電視臺所有黃金檔的綜藝節目，都必須為我們關東派的專案，無條件開放宣傳視窗！而且，必須是核心時段，必須給足十分鐘以上的時長！”
這番話，讓佐藤健司和山本毅的臉上，瞬間浮現出一抹喜悅。
他們太清楚這個條件的含金量了！
在這個時代，電視臺的綜藝節目，就是最頂級的宣傳陣地！能上一次核心時段，其效果，遠勝過在雜誌上買十個版面的廣告！
然而狂喜過後，明日海的臉上卻又浮現出了一絲無奈的嘆息。
“唉，說到底，還是我們自己手裡，沒有一張能拿得出手的綜藝王牌啊。”
他揉了揉眉心，聲音裡帶著幾分疲憊：“我們關東電視臺，以前就不擅長做這個。到了東京臺，更是被他們處處掣肘，綜藝部那邊，全是他們東京派的人，我們連插針的地方都沒有。每次宣傳，都得像這樣，用專案去跟他們換資源，實在是……太被動了。”
“是啊。”
佐藤健司也長長地嘆了口氣，那張斯文的臉上寫滿了不甘：“如果……如果我們自己，能有一檔像《開始一起聊天吧》或者《明星閃耀星空時》那樣，能影響一代人的國民級綜藝，那我們關東派，就再也不用看他們的臉色了。”
這番話讓會議室裡再次陷入了一片沉寂。
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一個美好的幻想。
一檔國民級綜藝的誕生，需要天時、地利、人和，更需要一個天才般的創意核心。
而這種東西，可遇，而不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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