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野原廣志來到了明日海的辦公室。
經由秘書帶進去。
只是他沒想到，在這間象徵著權力與未來的辦公室裡，還坐著另一位客人。
那是一位老人，年紀約莫六十出頭，頭髮已然花白，但梳理得一絲不苟。
穿著一身質地考究的深灰色西裝，雖然因為歲月的沖刷而顯得有些寬大，但那份屬於舊時代精英的體面與風骨，依舊清晰可見。
他只是安靜地坐在沙發上，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睛，正有些失神地望著窗外的那片天空。
如同被打擊過的失敗者。
“這是……”野原廣志的腦海裡如同電影快放般，瞬間閃過了關於這位老人的資訊。
黑澤英二。
關東電視臺曾經的臺柱子，真正意義上的一級導演。
他擅長的，是這個時代最為主流，也最能體現製作實力與情懷的古代戰爭劇。
無論是大河劇還是電影，他都曾拍出過足以載入史冊的經典之作。
他鏡頭下的武士，悲壯、堅毅，充滿了古典主義的浪漫與哀愁，曾是一代霓虹男兒的精神圖騰。
可惜英雄遲暮。
近些年來，隨著觀眾口味的轉變，他那套充滿了儀式感與厚重感的敘事風格，漸漸變得不合時宜。
連續幾部電影票房撲街，執導的電視劇也反響平平。
都是不溫不火。
但畢竟這是上個時代的王者，野原廣志還是打算表示流露自己的敬意。
“黑澤導演，早上好。”
於是野原廣志沒有絲毫猶豫，走上前，對著這位業界的大前輩，行了一個標準的九十度鞠躬，姿態謙恭，不帶半分因為自己眼下的成功而產生的倨傲。
“哦？”黑澤英二像是才從自己的世界裡回過神來。
他緩緩轉過頭，那雙渾濁的眼睛裡，在看清野原廣志那張年輕而英俊的臉時，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化為了一抹溫和的笑意。
“你就是……那個野原君吧？”
他的聲音帶著幾分老年人特有的沙啞，卻依舊中氣十足：“真是後生可畏啊。《暗芝居》，我看過了，很有意思。現在的年輕人，腦子裡想的東西，確實和我們這些老傢伙不一樣了。”
他的話語裡，沒有嫉妒，只有一種屬於過來人的落寞感慨。
“您過譽了，黑澤導演。”野原廣志直起身，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您的作品，我從小看到大，那才是真正能夠代表我們霓虹精神的傳世之作。晚輩還有很多需要向您學習的地方。”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達了敬意，又安放好了自己的位置。
黑澤英二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他滿意地點了點頭，站起身，對一旁的明日海說道：“明日海，我就是來跟你打聲招呼。黃金檔的事情，我知道臺裡有臺裡的難處，你也不用為難。我再回去，把劇本磨一磨。”
他說完，便邁著沉穩的步子離開了辦公室。
那背影，依舊挺拔。
卻又透著一股無法掩飾的蕭索。
辦公室裡安靜了下來。
明日海沒有立刻開口，等秘書重新關上辦公室的門，才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樓下那片川流不息的城市，許久，才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那口氣裡帶著疲憊與無奈。
“看到了嗎？野原君。”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聲音裡沙啞：“黑澤老師，是我最敬重的前輩。他拍的《武士們》，至今都是我心裡無法超越的經典。可是……”
他轉過身，那張總是儒雅沉穩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苦澀。
“時代變了。觀眾的口味，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刁鑽。他們不再需要宏大的敘事，不再需要沉重的思考。他們需要的是刺激，是共鳴，是能在第二天上班的電車上，和同事津津有味討論的話題。”
“黑澤老師還想拍古代武士片，還想講那些關於忠誠與榮耀的老故事。不是不好，只是……落伍了。除非，他能拍出新意來。但這，太難了。”
明日海這番話，與其說是在對野原廣志說，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是在為一位英雄的遲暮，獻上一曲無聲的輓歌。
野原廣志安靜地聽著，沒有插嘴。
他知道，這不是在徵求他的意見，這只是一個上位者，在面對一個他所欣賞的，或許能聽懂他心聲的後輩時，一次難得的情感流露。
果不其然，在短暫的感慨過後，明日海很快便恢復了那份屬於副局長的沉穩。
他走回自己的辦公桌後坐下，示意野原廣志也坐。
“說說吧，會議怎麼樣？”他的語氣變得輕鬆起來，像是在聊一件無關緊要的家常。
野原廣志便將昨天會議上，關於版權轉讓的條件，一五一十地複述了一遍。
從一千萬日元的鉅款，到港區或世田谷的房子，再到那個足以讓無數外地年輕人擠破頭的東京戶籍。
明日海安靜地聽著，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笑容。
當野原廣志說完後，他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很不錯的條件。房子，戶口，還有一千萬的現金，高田那個老狐狸，這次算是下了血本了。看來，他是真的很想要《暗芝居》這塊招牌啊。”
“應該是巖田課長更想要一些。”野原廣志平靜地補充了一句。
“哈哈，你這小子，看得倒是通透。”明日海聞言，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中，充滿了對野原廣志這份敏銳的激賞。
“不過，你也別得意。”
明日海的笑聲一斂，眼神變得鄭重起來：“高田把《暗芝居》搶過去，可不是為了給它錦上添花。他是想用一場‘輝煌的失敗’，來證明你的成功不過是曇花一現。到時候，媒體的口水，觀眾的質疑，會像潮水一樣，將你這個剛剛升起的神話，徹底淹沒。”
“我明白。”野原廣志點了點頭，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那份從容讓明日海再次在心中暗讚了一聲。
“很好。”他從抽屜裡，拿出了另一份檔案，那份檔案的封面上，用加粗的黑體字，印著一個大大的“s”。
“既然你明白，那我也就不繞圈子了。”明日海將那份檔案推到野原廣志的面前，聲音鄭重：“這就是我上次跟你提過的，那個s級的真人恐怖企劃。播出時段，定在下半年的七月份，晚間九點，次黃檔。”
“我向董事會推薦了你，擔任這個專案的總導演和總策劃。他們，全票透過。”
“我只有一個要求。”明日海的目光，像一把鋒利的刀，直視著野原廣志：“我希望，你能用這部作品，去開創一個，真正屬於你野原廣志的，全新的‘都市怪談’宇宙。”
野原廣志沒有立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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