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他再也撐不住,這個三十五歲的男人,像個孩子一樣,無助地跪了下去,將頭深深地埋進臂彎裡,發出了壓抑而又痛苦的嗚咽。
“野原老師!我……我沒有答應!我真的沒有!”
“我知道,我就是個廢物!我根本沒有什麼才華!當初在巖田課室,我以為我學會了,我以為我能行,可結果呢?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我直到現在才明白!《暗芝居》的成功,跟我沒有半點關係!從頭到尾,都是您!都是您一個人的功勞!我……我只是一個跟在您身後的,可笑的模仿者!”
“我不會再背叛您了!我發誓!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背叛您了!”
“這些我根本不想要!不想要名片,也不想要支票!我只是想要留在您的課室!繼續向您學習!”
淚水從他的指縫間滲出,滴落在光潔的地板上,洇開一小片狼狽的水漬。
野原廣志看著他這副樣子,心中那點因為背叛而產生的芥蒂,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要的,就是一個被徹底打碎了所有驕傲,認清了自己真正價值的,忠誠的,執行者。
“起來吧。”
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把這些東西收起來,以後,再有這種事,直接向我彙報就行。”
他頓了頓,那雙清澈的眼眸裡,閃過一絲讚許。
“橋下君,你做得很好。這個月的獎金,我會嚮明日海副局長申請,給你加倍。”
“……嗨!”
橋下一郎重重地對著地板磕了一個響頭,那聲音,沉悶,而又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
當他重新站起身,擦乾淨了臉上的淚水以後,走出那間辦公室時,迎接他的不再是冰冷的鄙夷,而是一陣,雖然還有些稀疏,卻充滿了善意的掌聲。
“橋下,幹得漂亮!”
“這次你總算沒讓我們失望!”
辦公室裡,那群關東派的老兵們,臉上都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課室裡面屬於野原廣志的單獨辦公室,說是單獨的,可實際上就是用薄薄的一層塑膠板給遮起來的隔斷而已,根本就不隔音。
他們當然聽到了剛才那番對話。
他們看著那個眼眶通紅,臉上卻重新煥發出幾分光彩的男人,那眼神,終於,帶上了一絲真正的,屬於同僚的認可。
“不只是橋下前輩啊。”
就在這時,山本毅那沙啞的聲音一樣在辦公室裡響起,他晃了晃手中那幾張同樣燙金的名片,臉上露出一抹哭笑不得的苦澀:“我這邊,也接到了好幾個電話。開出的價碼,比橋下君的,只高不低。”
“我也是。”
“我這邊也是,還有個更離譜的,說只要我肯過去,直接給我一個二級導演的職位。”
一時間,辦公室裡,此起彼伏的附和聲,匯成了一股充滿了黑色幽默的洪流。
他們這才發現,那些所謂對自己真情流露,口裡說著欣賞自己才華的傢伙們,他們的第一步棋,竟然是如此的簡單粗暴——挖人。
而且不是自己,是所有人都被挖了。
“這幫傢伙,還真是看得起我們。”一個負責攝影的老夥計,自嘲地笑了笑:“也不想想,我們當初在東京臺,混得連狗都不如的時候,是誰收留了我們?現在看我們跟著野原課長起來了,就想來摘桃子?做夢!”
“就是!”另一個負責美術的同事,也冷哼一聲:“他們給的錢是多,可那錢夠燙手的!萬一我們過去,搞砸了,到時候,兩頭不是人,那才是真的萬劫不復!”
說著還有人看向了面色悲苦起來的橋下一郎,一個個的也對他善意的笑笑。
這不就是例子嗎?
“說到底,還是我們自己沒那個本事啊。”
山本毅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那口氣裡,帶著一種洞悉了本質的感慨。
他看著那間緊閉的辦公室門,那雙銳利的眼睛裡,充滿了發自內心的敬畏。
“你們想想,我們拍《世界奇妙物語》的時候,我們……真的出過多少力嗎?”
“我們不過是,像一群手藝還算過得去的工匠,在按照一張完美無瑕的圖紙,去復刻一件早已被設計好的藝術品。”
“我們所有的成功,所有的榮耀,都只是反射了那個年輕人身上,萬分之一的光芒而已。”
這番話讓整個辦公室,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了那扇緊閉的門。
那眼神裡,所有的驕傲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在認清了現實之後,所發自內心的,對絕對天才的……仰望。
他們知道,只要那扇門裡的太陽,還在燃燒。
他們這些圍繞著太陽旋轉的行星們,就永遠不會失去光芒。
而此刻,那個被他們視為太陽的年輕人,卻早已將外界的喧囂徹底地隔絕在了身後。
他的面前,鋪著一張巨大的白紙。
他的手中,握著一支再普通不過的鉛筆。
他的眼神,平靜,而又熾熱,彷彿蘊藏著一個即將誕生的,全新的宇宙。
那張白紙上,沒有分鏡,沒有臺詞,只有一個個充滿了童趣與想象力的簡筆畫。
而在那張紙的最頂端,用獨特的藝術字型,寫著幾個充滿了魔性的大字。
——《超級變變變》第一季,企劃方案(最終版)。
他知道,是時候,為這個早已被他攪得天翻地覆的電視界,再添一把,足以燃盡所有舊規則的,熊熊烈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