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江瀚的一番整肅,川中各地的混亂終於漸漸平息下來。
暴民被遣散、暗中攛掇的黑手被嚴懲,冤假錯案也得到了重新審理。
先前遭受暴民衝擊、損失慘重的家庭都得到了應有的賠償。
這一系列舉措效果斐然,不少原本還對義軍心懷戒備的學子、中小地主,在這過程中也逐漸改變了自己的看法。
田間地頭,集市街巷,開始恢復起了往日的生機。
雖然貧苦了些,但至少沒了無端的刀兵之禍,總算能安下心來恢復生產。
秩序恢復後,府縣鄉間不時傳來議論聲,比起橫徵暴斂的朝廷和無法無天的暴民,義軍的規矩,或許……也不是不能接受。
平息完動亂後的江瀚不再猶豫,他立刻派出傳令兵,通令部隊集結,準備兵發成都府。
只要拔掉這顆釘子,整個四川就將徹底改姓江。
隨著他一聲令下,戰爭機器再次轟然啟動。
數以萬計的民夫被組織起來,如同蟻群般川流不息,將一車車糧草輜重,從後方倉庫運往前線。
通往成都的官道上,煙塵滾滾,除了行進的大軍外,便是龐大的後勤隊伍。
除了輜重糧草,隊伍中時不時還有些沉重的攻城器械,如樓車、雲梯、遮牌、撞木等。
最引人注目的是從平武縣拖出來的幾門千斤重的紅夷大炮。
這可是工部莊啟榮帶著多位炮匠精心鍛造出來的,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千斤重的大炮需要數十人協作才能運上牛車,好在平武縣外不遠就是涪江,貨船走水路,很快便能運抵成都府的綿州一線。
它們將是叩開堅城的關鍵。
西北方向,李自成率麾下八千人馬,沿著岷江峽谷,從汶川、灌縣一路南下,兵鋒直指府城。
江瀚與邵勇在潼川州匯合,領著兩萬主力西進,浩浩蕩蕩,直奔成都府南面的龍泉鎮而去。
李老歪和黑子則率領一萬五千人,自羅江、德陽一線進發,準備開往成都東面。
三路大軍,總計四萬三千餘人,驚得沿途州縣望風而降,不敢有絲毫抵抗。
這四萬人的大軍中,真正的戰兵僅有五千多人。
剩餘的三千戰兵則是牢牢釘在了保寧府和夔州府,時刻提防著陝西和湖廣方向。
此刻跟隨大軍前進的另外三萬多人,主要都是由像黃竹村楊平這樣的民兵頭領所率的鄉勇,以及在各次戰鬥中收降的四川明軍。
賊人大舉進兵的訊息很快傳回成都,整個府城內外人心惶惶。
蜀王府內,昔日鐘鳴鼎食、絲竹管絃不絕於耳的奢華之地,如今卻被恐慌完全籠罩。
“什麼?!”
“四……四萬多賊兵?!”
蜀王朱至澍得到前線傳回來的訊息,臉色慘白,
“快……快給本王更衣!”
朱至澍猛地跳起來,聲音尖利得變了調,
“三十六計走為上,這成都守不住了!”
“本王……本王要去雲南!”
“雲南還未失陷,本王要去投奔黔國公!”
“黔國公世鎮雲南,想必定是兵多將廣,定能保本王平安!”
可朱至澍的算盤顯然是打錯了。
此時的成都城內早已是人心惶惶,大量的富戶官紳拖家帶口,試圖出城逃難。
府城四周的幾個城門都塞滿了車馬,周遭百姓的哭喊聲更是不絕於耳,場面混亂無比。
如果這位蜀王殿下能捨得下臉面,換上一身破衣爛衫,混在逃難的人流裡,說不定還真有希望能溜出去。
但他朱至澍可捨不得丟下自己的金銀財寶、嬌妻美妾。
“裝車!快把府裡的金銀細軟、古玩字畫統統裝車,讓長史先運出城去!”
“我帶王妃隨後就到!”
很快,一支極其扎眼的車隊在蜀王府前集結完畢。
百十輛大車被塞得滿滿當當,沉甸甸的車轍深深壓入青石板路面。
車上裝的都是蜀藩百年來積攢下來的財貨,後隊更有十來輛珠環翠繞、哭哭啼啼的蜀王妻妾。
朱至澍本人則坐在最前頭的一輛華麗馬車上,不斷催促著王府侍衛出發。
這支龐大而又緩慢的車隊,就這樣在成都百姓官紳們驚愕的目光注視下,浩浩蕩蕩地穿城而過,直奔南門而去。
看這架勢,哪裡是逃難,分明是王爺出遊。
“快看,是蜀王府的車架!”
“完了,蜀王也要跑了,成都完了!”
圍觀的人群裡,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句,瞬間引爆了整條街道。
無數的百姓從四面八方湧來,如同潮水般瞬間堵死了整條長街,把蜀王府的車隊圍了個水洩不通。
“攔住蜀王!”
“這廝要是跑了,賊兵可就要找咱們的麻煩了。”
聞訊趕來的富戶們堵在道口,說什麼也不肯讓車隊透過。
而不遠處,守城的官兵們看到這一幕,更是徹底寒了心。
“龜兒子!”
“這狗日的平日在府城作威作福,如今賊兵來了就想把咱們賣了,自己帶著婆娘跑路?”
“做夢去吧!”
一個守門把總怒罵一聲,竟然直接下令道:
“把城門給老子關上!”
“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開!特別是不能讓王府的車隊出去!”
蜀王試圖出逃的訊息很快傳遍全城。
巡按御史劉之勃、推官劉士鬥、華陽知縣沈雲祚等一眾文武官員,聞訊又驚又怒,急急忙忙跑來攔駕。
華陽知縣沈雲祚一馬當先,撲到朱至澍的馬車前,死死抓住韁繩:
“還望王爺三思啊!”
“此刻正是萬眾一心、固守待援之時。”
“氣只可鼓不可洩,您這一走,滿城的軍心頃刻間就要垮掉!”
“您這是在幫賊兵破城啊王爺!”
推官劉士鬥臉色鐵青,上前攔住馬車:
“王爺!”
“您乃太祖苗裔,蜀地之主,理當與城池共存亡,與臣民同生共死!”
“豈能棄宗廟百姓於不顧?!”
一向脾氣火爆的巡按御史劉之勃更是氣得鬍子亂抖,指著車裡的朱至澍,幾乎是在咆哮:
“蜀王!”
“你看看這滿城百姓,再看看城牆上的將士。”
“你今天要是逃出了府城,日後有何面目去見九泉下的列祖列宗?”
“如果你今天執意想逃,本官就立刻下令放棄抵抗,拱手把城池讓給那賊子!”
一眾官員你一言我一語,或痛心疾首,或義正詞嚴,把蜀王朱至澍罵得面紅耳赤,縮在車廂裡不敢接話。
街道上、城門外是群情激奮的百姓和官兵,車隊旁是喋喋不休的大小官員。
朱至澍也明白了,他今天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出得了這座城了。
要是還像以前一樣肆意妄為,說不定真會被這幫憤怒的泥腿子和丘八撕成碎片。
最終,朱至澍如同鬥敗的公雞,有氣無力地揮揮手:
“罷了……回王府吧。”
就這樣,綿延數里的車隊,在一片鄙夷的目光注視下,又灰溜溜地調頭,返回了城中的王府。
一場鬧劇,就此草草收場。
蜀王靠不住的訊息,像一盆冷水,澆滅了成都官紳心中最後一絲僥倖。
恐慌之際,眾人紛紛想起了還在城中戴罪的三省總督朱燮元。
一群文武官員如同找到了救星一般,連滾帶爬地衝到了朱燮元的宅邸,半拉半拽地把朱燮元從屋裡請了出來。
“懋和,救救成都吧!”
“賊兵大軍齊出,如今城中內外人心惶惶,只有你這個三省總督能站出來主持大局了!”
巡案御史劉之勃抓著朱燮元的手,老淚縱橫。
望著眼前一片惶恐的同僚,朱燮元長嘆一聲。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自己苦口婆心勸了這幫人無數次,可卻沒一個人能真正聽進去。
他搖了搖頭,無奈道:
“罷了,罷了……”
“我這把老骨頭,就賣給成都吧……”
雖然是臨危受命,但朱燮元沒有絲毫抱怨,二話不說就將城防的重擔接了過來,
上任伊始,他便立刻著手準備籌集糧餉,招募民壯鄉勇。
朱燮元帶兵多年,深知無錢無糧寸步難行的道理。
他當即便在署衙裡設下宴會,召集了城內有頭有臉的官紳富戶前來赴宴。
“諸位!”
“賊兵不日就將兵臨城下,我手上不僅缺糧缺響,還缺守城人馬。”
“賊人在龍安、保寧府是如何行事的,想必諸位都已經有所耳聞。”
“再加上各地浩浩蕩蕩的民亂,大家都應該清楚,賊人與我等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我再重申一遍,如果真讓賊兵攻破了府城,屆時不僅諸位的項上人頭難保,而且家中積蓄、祖傳田產都將被賊人盡數充公!”
“此時此刻,我等如果還不能團結一心,出錢出力共度時艱,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難道非要等賊兵破城,把鋼刀都架在諸位脖子上才能醒悟過來嗎?”
朱燮元這番話如同一把刀子,直插在場所有官紳富戶的心窩子。
他們早就被川中各地“打土豪”的風聲嚇得寢食難安。
此刻為了保住性命和家產,竟是前所未有的慷慨和聽話。
在場眾人可謂是要錢給錢,要糧給糧。
各家還非常自覺地把自家的家丁護院統統貢獻了出來,一併編入民壯隊伍,統一交給朱燮元指揮。
一場宴會下來,朱燮元輕而易舉便湊出了不少錢糧人手。
雖然城中的官紳和富戶們踴躍捐輸,但這些錢糧對於守城大軍來說,仍是杯水車薪。
無奈之下,他只能把主意打上了城內最大的地頭蛇,蜀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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