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見氣氛有些尷尬,法赫德開口:
“呃,將軍,東西我先放地上了,你們先聊,我就先出去了”
說吧他轉身離開,還不忘帶上門。
艾哈邁德看向床邊空著的病床:“如果您要找哈立德的話,有點來晚了,他今天早上剛辦的出院手續。”
“我欠你一條命。”陸凜走到艾哈邁德床邊,低聲道:“如果當時我沒那麼衝動.”
直到現在回想起那天乘坐amx-13,陸凜仍被自己的行為驚出一身冷汗。
而他將自己置於險地的代價,就是讓幾十條跟他一樣年輕的生命,永遠留在了那裡。
只不過好在結局是他們贏了。
“沒有‘如果’,在我看來您已經做的足夠好了。”艾哈邁德摘下來眼鏡,打斷他,“您在努科希爾的指揮擋下了錫安一個裝甲團的進攻,還拯救了全營。
這是我服役了三十年來打過的最漂亮的一場仗,也是我後半生的榮耀,作為士兵而言,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高興的呢?”
陸凜目光不自主地下移,話雖如此,但以後他的身邊不會再有一個絮絮叨叨給他擦屁股的大鬍子老兵了。
他忽然開口:“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又或者你的兒子.”
艾哈邁德盯著他,忽然笑了:“我雖然失去了雙腿但還沒失去生命,更何況我還有我的家人,你不該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去見見那些把兒子交給你,卻只領回勳章的母親吧,中校,那才是你最應該去見的人。”
陸凜抬眼看他。
老兵繼續道:“等你能直視她們的眼睛而不躲閃你才算準備好當個將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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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凜去了趟泰布克的軍事基地,憑藉著王子殿下以及少將的身份,他這一路上十分順利,很快便拿到了陣亡將士的撫卹名單。
“看來我們今晚就得回利雅得了。”陸凜將名單貼身放好,與那個記滿名字的小冊子放在一起。
“我去安排。”
法赫德連忙準備去了,在告別了艾哈邁德後,陸凜踏上了返程的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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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陸凜的吉普車停在利雅得郊外的薩那地區。
放眼望地矮的土坯房連成一片,每隔兩三步就是一戶人家,來往還能聽見咩咩的羊叫,人們赤腳走在巷子裡,推著各種雜物準備去城裡售賣。
“天啊.”
陸凜嘀咕一句,倒不是因為這裡的環境,而是他根本找不到哈桑少尉的家庭住址。
無奈之下他只好隨便找個人問問路,正好有個老太太在路邊用棕櫚葉編涼鞋:“大娘,你知不知道哈桑·本·烏姆·阿里家住哪兒?”
穿著黑袍的老太太抬起頭瞅了他一眼,嘴裡嘀嘀咕咕說著些什麼,陸凜倒是一個字也沒聽懂。
最後還是法赫德上前,花錢買下了大娘的兩雙涼鞋,後者才大致指了一個方向:“從這裡進去,第三個巷子左轉,到頭就是了。”
陸凜道了聲謝,剛準備走,卻又被大娘叫住了:“將軍,你們來這兒,是阿里家的孩子犧牲了嗎?”
“他在戰場上表現的十分英勇,直到最後一刻。”陸凜正色道:“正因為有成百上千個哈桑這樣的好小夥子,我們才能戰勝錫安。”
“錫安.哦,我知道錫安,就是每週禱告上,伊瑪目說的那些瀆神者。”大娘卻又有些疑惑:“可我們為什麼要打仗?”
“因為錫安人入侵了我們的領土,要將我們的百姓變成下等公民啊,大娘!”法赫德沒忍住道。
“那又能如何呢?”大娘拿著手裡的涼鞋,嘀咕道:“唉,可惜了,阿里家的媳婦忒命苦了點,早年失去了丈夫,好不容易將四個孩子撫養長大,老大又戰死了”
聽到老太太的話,陸凜的心情不由得又沉重了幾分。
這個國家上層的那些貴族大部分依舊沉溺於紙醉金迷,槍炮影響不到他們的生活,而底層百姓光是為了生計已經疲於奔命,不知戰爭為何物。
陸凜已經隱隱知道了艾哈邁德要親自邁出這一步的目的。
順著指引,陸凜最終還是抵達了阿里的家門口。
“法蒂瑪·阿里在嗎?”陸凜高聲道。
一個穿著黑袍裹著頭巾的女人從屋子裡走了出來,幾個孩子在她身後好奇地探出頭。
“我就是。”女人正在熬扁豆湯,手指上還殘留著青色的痕跡。
陸凜摘下軍帽:“我是哈桑的指揮官。”
“所以您就是廣播裡說的阿米爾少將?能讓您親自前來,就說明我兒子犧牲了是嗎?”法蒂瑪顯得很平靜,似乎早就知道情況。
“是的。”陸凜將哈桑生前的衣物和勳章交到了其母親的手上,法蒂瑪撫摸著軍裝的面料喃喃自語道:
“前年哈桑是和隔壁的阿塞夫一起參軍的,可前天阿塞夫回來了,而我兒子卻沒回來,將軍,能告訴我,我的兒子是怎麼死的嗎?”
陸凜回憶起哈桑在戰場上用身體做誘餌發射訊號彈的英勇舉措,當時的他如果運氣好說不定裝死還能逃過一劫,這還是時候班達爾講給他聽的。
“您兒子用自己的生命帶走了錫安的一個王牌車組,在此之前這個車組已經帶走了我們十幾個坦克連的好小夥子,他自始至終都表現得英勇無畏。”
“那就好,那就好啊.”法蒂瑪雙手輕貼胸口,輕輕閉上雙眼,唸誦道:
“凡有生命者,都要嘗死的滋味。
真主取走的屬於他,賜予的也屬於他,萬物在他那裡有定期。
你已離去,但天地未曾遺忘你,
唯有胸中一顆破碎的心為你哭泣.”
法蒂瑪祈禱完,便邀請陸凜隨便進屋坐坐。
陸凜走進這間平民窟的小屋,阿里家最小的兩個孩子正在地上跳房子。
他不禁問道:“哈桑之前每個月應該是有津貼的吧?用這筆錢不夠你們換個環境更好的住處嗎?”
法蒂瑪聞言,從枕頭下面抽出了一個餅乾盒子,裡面整整齊齊里亞爾。
“哈桑也跟您說過一樣的話,他把自己每個月的工資都郵寄給我,但我都在這裡存著,畢竟他以後要是結婚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法蒂瑪捧著盒子,眼底有淚花閃爍:
“畢竟彩禮裡頭一匹駱駝就要至少三百里亞爾,好一點的可能都要六七百,以後他還要買房子
可這些都不重要了,將軍,都不重要了.”
陸凜忽然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大手攥住了,他現在能做的,只有給予對方一些安慰。
他走上前,擁住這位失去兒子的母親,輕輕拍打他的後背。
“多謝您,將軍,您的好意我心領啦。”
法蒂瑪拂去眼淚,推開了他:“我看出了您的悲傷,這便證明了您是一位善良的將軍,我的兒子沒白犧牲,他能跟著您作戰,是他的榮幸。
可是將軍,請您不要悲傷,在戰爭中犧牲的又不止我家哈桑一個,這要是悲傷起來,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
“我知道犧牲無法避免,”陸凜正了正帽子:“但如果有什麼我能做的話”
“那就請您一直贏下去,直到有一天我們能從電臺裡聽到您戰勝錫安的訊息。”
法蒂瑪轉過身:“好了,將軍,生活還要繼續下去,我要接著給孩子們做飯了,您隨意吧。”
陸凜捏了捏手中的名單,輕聲道:“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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