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早前,就令扶蘇跟隨李斯學習法學,其次跟隨朝中的博士和大臣們學習其他學說。
但扶蘇生性寬仁善良,對儒學表現出強烈的認同,於是漸漸地,學習的重心就偏向了儒學。
然而儒學博士之中,不論是周青臣也好,還是淳于越也罷,都是主張分封制,以及以仁治國。
與秦國賞軍功,重刑殺的強國之本有所衝突。
偏偏扶蘇還更偏向於儒學,這讓嬴政覺得他有些仁懦。
可因為扶蘇本身還算是聰明,又受到了多方教導,已經形成了自己的思想,有了自己的偏好,嬴政也有點沒有辦法。
“喚他過來。”
“唯。”
趙高匆匆離去,沒過多久,就帶著一名十三四歲的如玉小公子抵達後殿之上。
這小公子長得朗目疏眉,面容白皙,絕稱得上是俊朗,但是其眉眼之間卻不似嬴政那般英武銳利,反倒是多了七分柔和。
他在殿下行禮,“王父。”
嬴政問道,“大良造趙誠八日滅韓,你對此人如何看待?”
扶蘇眉眼微微豎起,“臣以為,兵者,所以禁暴除害,非以殘民殺降也。
今大良造趙誠於韓境,破城屠卒,已有十數萬,流血成川,沸聲若雷,天下聞之,莫不膽寒。
韓人“家家戴孝,戶戶銜冤”,此行暴虐,違背仁信倫理,失德至極!”
“以暴制暴只會導致天下不安,義戰才應是我大秦之軍風,孟子曾言,不嗜殺人者能一之!”
“如此屠城,只會激化敵國仇恨,此戰之後,諸國恐懼憎恨,必將化作更加頑強的抵抗。”
嬴政聽著,臉色是越來越沉,心中亦是無語。
“那你以為,寡人若要東出,該當如何滅韓?”
扶蘇想了想,認真說道,“尚書有云:惟德動天,無遠弗屆。
孔子言,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孟子有言,爭地以戰,殺人盈野,此所謂率土地而食人肉。
故臣以為,恃武力者強於一時,恃德行者王於萬世。”
“今王欲並諸侯,必以‘義’為旗,若使天下視秦為‘虎狼之國’,則六國必死守,士民必離心。
昔商紂王恃刑殺而亡,周文王文德而興,願王察之!”
嬴政揉了揉額頭,“那依你所言,大良造趙誠不但無功,反而有過了?”
扶蘇擲地有聲,“正是如此!”
“此人善逞匹夫之暴虐,不適用於徵戰諸國,而適用於鎮守京都,去其嗜殺之能,方得重用。”
“願大王止其兵,收韓降以為民,葬枯骨以安魂,布仁德以告天下,則六國之民,皆望秦如望甘霖,王業可傳萬世,豈在一時之殺伐哉!”
嬴政揉著眉心,感到頭疼不已,實在聽不下去了。
“好了,此事……”
正此時,殿外傳來腳步聲,郎中令來到殿外報道,“陛下,上將軍趙誠求見。”
嬴政眉峰一挑,看了看扶蘇,嘴角隱現笑意,“讓上將軍入殿。”
扶蘇的小眉頭微微一皺,有些不喜地看向殿門方向。
下一刻,視線突然一暗。
一個立如險峰擎天地的身影踏入殿中,雖然未著鎧甲,但其八尺有餘的身軀依然遮住了大半宮門。
那是肩寬背闊,猿臂蜂腰,身如鐵梁,脊似金槍!
渾身上下帶著幾乎凝實的煞氣騰騰烈烈,好似燃燒在黑夜之中的烈焰一般。
扶蘇的瞳孔一顫,緩緩向上看去。
又見其額如削玉,眉似開鋒,瞳光乍現殺氣如潮,唇角抿出斬截斷鐵般的凜凜風骨。
若說俠骨三分色,此為君顏十丈戈!
他向著殿內走來,仿若有山崩於前,更似雷霆炸來。
讓小扶蘇恍惚間,幾乎站不穩,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這才驚醒過來,臉色已是有些蒼白。
趙誠打量了他一眼,覺得這小玩意兒渾身書卷氣,還挺可愛的。
就是膽子不太大的樣子,剛看了自己一眼,就嚇成這樣了,上了戰場不會尿褲子吧?
他看了一眼就不再看,站在扶蘇一側,對著嬴政行禮,“臣趙誠參見陛下。”
嬴政看著殿下一大一小,好似一座險峰之下,立著個小土包。
再看那烈烈殺伐氣與軟軟書卷氣之別,不由得頗為感慨。
嬴政立刻說道,“卿來得正好。”
“此為扶蘇,寡人的……嫡長子。”
“剛剛正在說你……”
扶蘇臉色一變,“王父,臣……臣還有功課沒學完!”
壓力太大了,這血屠……壓迫感太強了!
扶蘇的小腦袋都冒汗了。
怪不得韓人聞風喪膽,這是什麼人啊,到底殺了多少人,才能有如此殺氣,讓人見之驚懼,如面暴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