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小王爺開口,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拂去了額頭上的細汗,想了一個折中的法子。
“不如讓城中豪門資助官府,一同賑濟災民,小王爺以為如何?”
也算辦法,不是辦法的辦法。
“這樣吧,小王出五百兩。”
宋叔文裝作一副心疼百姓又無能為力的的模樣:“陳縣令也知道,兩年大旱根本沒有收成,王府上下也是節衣縮食,這五百兩,還是孃親辛苦攢下來給我的。”
什麼狗屁緊衣縮食。
想是這麼想,陳尚也裝出一副十分理解和痛心的表情:“小王爺宅心仁厚,實乃清河百姓之福。下官願獻出所有家產,為小王爺解燃眉之急。”
“左右。”
陳尚喊來兩位下人,吩咐道:“去把我府上的銀子全部拿過來。”
左右面露難色,支支吾吾:“可是大人,府上只有七百三十六兩八千了。”
“嗯?”
陳尚怒目圓瞪,裝出一副發火的架勢:“還不快去!”
“陳縣令有心了,有陳縣令的這樣的父母官,我心甚安啊!”
“都是小王爺馭下有方,下官不過是略盡綿薄之力。”
城頭上的虛與委蛇,兩人心照不宣。
王爺的錢如數奉還,鄉紳的錢七三分賬。
“我不希望這些災民有任何意外,陳縣令知道嗎?”
“下官定當差人嚴加看管,絕對不會讓任何一個災難餓死在清河縣。”
這有什麼困難的,死的災民直接悄悄地丟到隔壁縣去。
死在隔壁的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陳尚真是個絕頂天才!
西市當鋪簷下,有個老者支起“代寫書信\"的攤子。
如今難民進城容易出城難,一旦洩露城裡的情況,後果不堪設想。
宋叔文在給父親的奏章上已經言明,清河縣並無大礙,只是些許難民,可妥善安置。
“寫信一封三文錢,由官府的衙役護送。信中言語只能尋求幫助,不能多提。”
在老者的吆喝了,很快的就排起了一條長龍。
輪到一位婦人的時候,她說要寄給晉州的侄子,能否送些銀兩過來。
問能不能用這根簪子抵賬。
那老不死的竟然說簪子不值錢,非要婦人解衣當酬資。
最終婦人不堪受辱選擇以簪子了卻此生。
辦完事情的陳大山眼見這一幕怒火中燒,起身欲找那老者算賬,卻被賈三一把攔下。
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聲音說:切莫壞了明公大事。
陳大山只能咬牙忍下。
他有隻能把視線地扭到一旁,遠處的寺廟前同樣跪滿了虔誠的信徒。
十幾個蓬頭垢面的婦人十體投地跪在地上,指甲縫滲出的血把灰土染成赭色,也要艱難地往前爬行,僅僅是希望老天開眼下一場大雨。
最瘮人的是十字街口的老槐樹。
枝椏上掛滿紅,遠看還當是社火節的燈籠,走近了才見全是吊死的襁褓。
那佛像就正對這一場景,看起來是何等的荒唐。
賈三心裡也不是滋味,只是一個勁地在心裡吶喊:再等等,再撐一段時間。
等明公來了,一切都會好轉!
拍了拍臉上讓自己清醒幾分,扭頭對著陳大山說道:“走吧,時間也不早了。”
回頭一看,人不見了!
仔細尋找了半天,才發現這小子竟然走向了拜佛的人群之中。
我叫許猛,十二歲,幽州人士。
大旱來臨,父母為了躲避災禍,帶著我四處奔波。
吃著樹皮殘羹得以苟活。
聽聞渝州城乃是晉陽長子管轄,為人禮賢下士愛民如子。
結果我連渝州的大門都沒看見,就被一干士兵押著丟出了封地。
可笑可悲。
我竟然會相信這等荒唐之事。
入夜,老爹把最後的口糧留給我們之後,就吊死在了樹上。
母親又帶著我繼續逃難。
可天下之大,所有人的痛苦都如出一轍,又能逃到何處?
幸遇晉陽次子,終得進城。
我和孃親欣喜萬分,慶幸逃離煉獄之際,沒曾想又另踏入了新的深淵。
清河縣就像一顆壞了的雞蛋,外殼看起來白淨無暇,實則其中早已腐爛生蛆。
母親病了。
病得很嚴重。
上天不能,入地無門。
我只能把最後的希望寄給漫天神佛。
我的周圍,祈求聲多如牛毛,虔誠的態度,足以媲美佛門的信徒。
他們和我一樣,希望全然寄託在那尊神像之下。
似乎將對著神像訴說之後,這個世界就海晏河清。
那些僧人充滿神性悲憫的眼神,廟門一關,一切又歸於平靜。
而到了明天,他還是經歷今天所發生的一切,或新或舊的祈求聲依舊在耳邊縈繞。
有些或許已經消失了,在拜佛誦經的日子裡再無生息。
他這一輩子都沒有見過佛祖,可是某一刻。
我想,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是佛祖。
可是,他什麼都做不了。
如果不是僧人,他可能連自己都做不了。
輝煌無比的銅像照得我眼睛發昏,我想是佛祖聽到了我的禱告。
魁梧的身材阻擋了我的視線,出現在我眼中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子。
咚。
有些涼意的石頭被丟進了我的衣服裡。
我仔細一看,竟然是銀子。
“敢問恩公尊姓大名,若有來生,小子一定當牛做馬。”
“四海鏢局總鏢頭及時雨。”
“小子,帶你娘好好看病吧,小心一點,這城裡不太平。”
望著那魁梧漢子的離開的背影,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救我的不是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