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昔般靜謐的早晨。
楊母在廚房煎昨天吃剩的餃子，楊子珊在旁邊打豆漿。
楊母無奈對女兒說道，“你就不要幫我做早飯了，每天起來給那幫學生批改作業還不夠累啊？”
楊子珊笑著搖搖頭，手裡麻利的擦著櫥櫃檯面，回答：“我不累媽，你比較辛苦，成天要伺候這一大家子人。”
“哎呦！可不是的！”客廳裡傳來有些尖刻的聲音，緊接著陳慧茹就扶著她那還並不怎麼挺得起來的肚子晃悠到了廚房的門口。
“這一大家子不光照顧起來累，養活起來也累著呢。尤其最近倆月，水電煤氣是嘩嘩的往上漲，也不知怎麼的了，我說子珊你知不知道啊？”
楊子珊皺緊眉頭，還沒回話，楊母就冷著臉摔了手裡的青菜，轉身擦手問：“姍姍回家才一個多月，都交給我兩次生活費了，你還想怎麼著的？你做弟妹的有沒有點謙讓的品性？”
“啊？母女倆聯合一起是吧？嗚嗚……我要給你兒子打電話！我不活了，在這兒活不起了我！”陳慧茹抻開嗓子就要哭嚎，扭頭竟是要去打電話。
楊子珊一把拉住她，“你不用走，我出去，我不吃了。”頓了頓，又忍耐著說：“我床枕頭下面有個信封，裡面有八百塊錢學校剛發的津貼，你拿去吧。”
“子珊！”楊母在後面喊。
楊子珊沒有回頭看母親，低著頭輕輕說：“媽我不吃了，你和弟妹好好吃吧，我先去上班了。”說完，繞過陳慧茹，一邊摘圍裙一邊往外走。
後面響起母親和陳慧茹的爭執。
楊母眼睛都紅了，指著陳慧茹罵道，“你這是誠心要掏空我的女兒啊！你怎麼那麼狠的！她在家裡住兩天簡直比住酒店還要貴！”
陳慧茹不甘示弱的叉腰回道，“我怎麼狠心了？她之前是給錢了，那是給你的！又沒有給我！這麼大個大活人是憑白在侵佔我的生活空間啊婆婆，你搞搞清楚的好嗎？我肯嫁給你兒子，是你兒子，是你，你們全家上下求來的，那就得把我伺候舒心了！否則這孩子我還不生了呢！”
“你愛生不生！”
楊子珊沒有再聽下去，抓起自己的包就出了門。
深秋的風有些涼，楊子珊悶著頭足跑出去一站地，才感覺臉上有些刺痛，抬手一摸，居然滿臉都是淚水。偶爾有路人從她身邊擦肩而過，都用有些訝異的視線盯視她。
楊子珊在原地站了片刻，穩了穩情緒，拿出手機給鄭江河發資訊。
——之前的事真的抱歉，可以出來再談談嗎？
這條資訊在十秒鐘後顯示了“已讀”。
但是，她遲遲沒有收到回覆。
楊子珊就在那個公交車站牌旁邊站了二十分鐘，她能坐的車來了又走，走了再來，她彷彿是被時光遺忘在那裡的人，就那樣呆呆的。
“鈴鈴鈴——”急促的上課鈴聲響起。
學生們嬉笑打鬧的跑進教室。
鄭浩嘴裡叼著麵包一邊玩手機，一邊往前跑，沒留神一頭頂到了前面的人身上。
楊子珊悶哼一聲手扶住了旁邊的牆。
鄭浩莫名其妙停下，看楊子珊，還開了句玩笑：“幹嘛啊楊老師？碰瓷啊？我可沒使勁兒啊。”
楊子珊手捂著胃的位置苦笑著搖搖頭，緩了緩神才站直。她早上沒吃飯，這會兒可能是胃病犯了。越是沒人疼的時候，還越是嬌氣起來了，這可怎麼說呢？
鄭浩這時也注意到了楊子珊略微發白的臉色，然後又看看她扶著肚子的位置，試探著問：“你是餓了？胃疼？”他手裡倒是就捏著一個麵包，可是他咬過了啊。
“老師沒事，你趕緊進屋上課吧。”楊子珊開始趕他，她這節課不是鄭浩班的，是隔壁二班的。
“不不，你等等，我看我好像有牛肉乾……”鄭浩費勁兒的把手往衝鋒衣褲兜裡掏。
楊子珊十分安慰的摸摸他的頭，沒再說什麼直接踏進了二班。
“請大家開啟昨天沒講完的那道題——”楊子珊一邊看著教學講義，一邊掰了段粉筆準備寫板書。
“喂！”鄭浩卻一頭衝進來，手裡攥著一盒肉鬆蛋卷，啪的放到講臺上，大大方方的說：“給你的，待會兒他們做題你吃吧。”說著，就要走。
下面二班的學生皆是一愣，隨即一片噓聲。
有好事的男生喊了起來。
“幹嘛啊鄭浩？這麼關心楊老師？喜歡她啊？”
“哈哈，臭巴結唄，官宦子弟就是不一樣。”
“那你們可不知道了，也許鄭浩是給未來做打算呢……”
鄭浩開始本來理都沒理那些酸話，卻在聽到最後一句意有所指的話的時候，猛地停住腳步，轉身咻地一指指過來，眉宇間竟有些父親的凌厲，呵斥道，“你說什麼？再給我說一遍！”
那個男生一怔，一時竟沒敢再出聲。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楊子珊離婚的前因後果總能在有心人的揣測下被翻出一二，這種八卦一直沒有被公開宣講起來，最主要的原因無非是男主之一的某位是大家惹不起的人而已。但小孩有時就沒那麼多心眼了，教職工家的子弟，間或聽到了一兩嘴，就這麼記在心裡了。
鄭浩不會允許任何將閒話講到自己頭上，當即就震懾住了他。
那個男生低著頭，緊抿著唇假裝開始看書。鄭浩慢慢走過去，卻停在了他的面前。
男生似乎緊張著，脊背都僵硬了。
“害怕？”鄭浩彎下腰，慢慢趴在他的桌子上，像是哥倆好玩笑似的輕聲說：“聽著，我不想惹事，可也不願任何事來惹我。你也不想被你爹媽照死裡揍一頓吧？”
“……”男生突然抬起頭，狠狠的瞪著鄭浩。
鄭浩笑了一下，豎起中指比了比，扭頭昂首闊步就出了門。
楊子珊看這一場風波結束了，才暗暗鬆了一口氣。雖然鄭江河現在不理她了，但她依然不願意給他帶來任何麻煩。可能有些女人在面臨那種有錢有勢的男人的時候，會不惜一切代價，哪怕用輿論風波逼迫，去哭去鬧，也要求得自己的一份利益。但是楊子珊不是這樣的人，她做不出來。這些年來她所接受的教育，她從事的職業，以及她對自己的要求，都是還要對得起本心的。
楊子珊無聲的嘆了口氣，開始給學生們講題。
一上午的時間很快過去，鄭浩的蛋卷就一直揣在楊子珊的外套口袋裡。不是她不想吃，可每次一下課就有學生圍過來問問題，她也不好意思說什麼。
不過，也就最後四十分鐘了。楊子珊給自己打氣，努力整理起笑容，對臺下包括鄭浩在內一班學生們道，“同學好。”
“老師好！”大家整齊劃一的聲音響起。而伴著這個聲音，是尖銳的電話鈴聲。
楊子珊一愣。這是她給母親設定的特別鈴音。母親一向得體懂事，不太會在她上課時間打電話的。
她的手心驀地一陣寒涼，那種寒涼好像自心底而出的，讓她驚恐，讓她害怕。而彷彿命運要印證些什麼一樣。
一個老師氣喘吁吁的奔到了班級門口，大聲道，“姍姍！你媽腦血栓了！在醫院搶救呢！你怎麼不接電話啊你！”
“當”的一聲，楊子珊的五指一鬆，手裡的手機落了地。
彷彿電影鏡頭中的畫面，所有一切都在急速倒退。楊子珊眼前的世界是黑白的，她跟隨著陪同過來的老師機械的往前瘋狂奔跑。
醫院裡到處都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人，似是有死神漂浮在上空，以嘲弄的眼光看著世人。任你的生活是平順還是波折，是富貴還是貧瘠，面對突來的疾病，你都只能祈禱，告求，挽留生命的延續。
你無能為力。
搶救室的紅燈是亮著的。
陳慧茹呆呆的坐在門口。她的孃家人陪在一邊。
楊子珊看著那盞紅燈腳底一軟，幾乎癱倒下去。幸虧一邊的男老師眼明手快扶住了。
陳慧茹的媽媽看到了楊子珊立刻大叫起來。
“好了好了！她閨女來了！哎呦我們走吧，這都什麼事啊！嫁進來沒有一天好日子不說，反倒還得挺著肚子來醫院看著。”
楊子珊一步一步走過去，卻沒有理會滿臉不滿和嫌棄的陳家媽媽，而是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陳慧茹。
“你——你跟我媽說了什麼？”她一開口，旁邊的男老師有些愕然的看了她一眼。
楊子珊的嗓子不知何時竟完全啞了。那個砂礫磨過般的聲音讓人聽著耳膜都難受。
楊子珊卻像是完全沒有感覺一般，就那麼看著陳慧茹。
陳慧茹的眼裡閃過一絲慌亂，與楊子珊對視片刻，立即撇開了頭，甚至膝蓋都向一側轉過去了，那是個逃避的姿態。
陳家的母親背對著女兒並沒有看到，只是聽著楊子珊的話就一下子惱了，上手就推了楊子珊一把。
“你胡說八道什麼吶！我女兒乖巧的很！還能是她氣得你媽不成？！”
楊子珊扯扯嘴角，冷笑著問：“你怎麼不問問你的女兒呢？”
陳家母親下意識回頭。
陳慧茹立即捂住肚子，開始耍賴叫起來：“哎呦媽！我肚子疼！我不能在這裡待了，我難受的很……”
畢竟是自己生的，陳家母親這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立即給兒子一使眼色，架起女兒就要走。
楊子珊伸胳膊要攔她。
陳家母親一瞪眼問：“怎麼著！老的半死不活的，孫子也不想要了？”
而陳家的舅哥更是直接亮了拳頭，粗聲粗氣吼：“滾開！別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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