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拿話激我,慶元殿內不準有宮女。”
蕭琚扔下這句話,轉身向內室走去。
祁均盯著那背影,胸口騰地升起怒氣:“陛下——蕭琚!你給我站住!大業未成!天下未定!貪官奸佞未除!你什麼時候才能放下你的婦人之仁!我們一路走到現在,難道就要因你的心軟功虧一簣!那些人都要都要白死?!這是你想要看到的結果嗎!你自己難道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每一次發病的時辰都在延長嗎!如果不是我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何必費心費力地救你!你想死,我絕不會攔著你!”
這些話,祁均幾乎是吼出來的。
短暫的理智失控,憤怒反倒在陰柔的面龐上雕刻出一抹錚錚男兒的血性。
但也只是片刻。
很快,祁均就奪回了理智。
儘管他的胸口還在劇烈起伏,但眉眼間又恢復成陰柔、喜怒莫測的大太監,“咱家今兒把話撂下,如果陛下不留下她,那這小宮女也就沒活著的必要了。”
一條人命,在他口中如此輕飄飄地說出。
蕭琚轉過身。
半張臉被光影藏在暗處。
“祁均,”薄唇掀起,吐出冰冷的字眼,“我們曾說過,不牽連無辜之人。”
祁均的眼瞳緩緩放大。
在他眼前的是天下人人畏懼、殺人不眨眼的暴君。
可只有他知道,這個人在經歷了那麼多殺戮、惡意、傷害後,竟然還能對無辜之人有懷柔之情。
而自己……
卻已能毫不猶豫地奪走人的性命。
祁均揚起嘴角,笑得令人不寒而慄,眼底是扭曲的瘋癲,一字一句回道:“是陛下您,親自將她拖入局中的啊。是您——”他的笑容越擴越大,“饒恕了她一次又一次,是你的身體、靈魂都在渴望著一個乾淨、純粹,不畏懼您的人!”
蕭琚的眼神失神了片刻。
他想起那盆枯萎已經死去的茉莉。
連一棵植物都向陽。
他生而為人,在黑暗中渴望陽光,又有何錯…麼?
“既如此…”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孤就遂了你的心意,讓那個小宮女留在慶元殿中。”
祁均斂起笑容,握著拂塵行禮:“陛下,聖明!”
彷彿剛才形容瘋子的人不是他。
“慶元殿規矩森嚴,一旦觸犯宮規,孤,不會對她手下留情。”
“咱家會嚴格看管小宮女。”
蕭琚繼續向內室走去,越往裡走,陽光也觸及不到裡面,黑暗再度將他籠罩。一隊小太監悄聲入內,進入內室協陛下著服,換上玄衣青龍口銜明珠朝服、戴上冕冠,十二旒冕隨步微微晃動。
當蕭琚再一次邁出後偏殿時,朝陽刺目。
哪怕有旒冕微微遮擋了視線。
他仍看見跪在臺階之下,恭送帝王的小宮女。
她一身青粉宮裝,在一片死寂沉沉的太監服飾中,醒目而充滿朝氣。
蕭琚抬腳,邁下抬腳。
四方步威儀凜然。
讓人不敢直視天子,被威儀壓得只能匍匐在地。
他目視前方,在經過小宮女面前時,腳步不曾停滯。
祁均說得沒錯。
他陰暗、渾身鮮血,渴望著陽光。
可他想要握在手中的陽光,不該用死亡換來。
他已經滿手殺戮,這具罪孽深重的身軀,就不該再擁抱一個乾淨純粹的人。
她,不能留在慶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