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老婆子,少說兩句。”
他輕輕敲了敲銅製的煙鍋頭,將菸灰磕在院子的青石板上。
渾濁的老眼掃過院子裡外越聚越多、伸長脖子看熱鬧的鄰居,最終目光落在餘白身上。
隨後擠出一副長輩關懷的、甚至帶著點“通情達理”的姿態:
“小白啊,”他頓了頓,像是斟酌著用詞,“你大哥的腿……治得怎麼樣了?上次爺爺給你的那五萬塊錢,還夠用嗎?”
這話一出口,就像是往滾油裡潑了一瓢冷水,院子外圍觀的鄰居們立刻“嗡”的一下議論開了,聲音不高不低,卻字字清晰地傳進院裡:
“聽聽,聽聽!還是爺爺心疼孫子啊!一出手就是五萬塊!”
“可不是嘛!我聽說老二家又是開超市又是買新車的,風光得很,怎麼連給親大哥治腿的錢都拿不出來?還得讓老的貼補?”
“嘖嘖,我看就是有錢了就忘了本!沒良心!你看那新媳婦上門,連爺爺奶奶家門朝哪開都不知道!真是一家子白眼狼!”
“這周鳳霞也真是不會教孩子,自己也是個拎不清的!”
各種難聽的猜測和指責,像無數根無形的針,狠狠扎向周鳳霞和餘年。
周鳳霞氣得渾身發抖,死死攥著自己的圍裙下襬,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的肉裡,嘴唇哆嗦著,卻愣是沒能反駁出一個字。
旁邊,餘年更是怒不可遏,額角青筋暴起,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要不是被周鳳霞死死按住胳膊,他怕是早就衝上去跟那些碎嘴的鄰居幹仗了!
而餘老頭,聽著這些議論,微不可查地挺了挺乾瘦的腰桿,嘴角勾起一抹幾乎看不見的、得意的弧度。
他很滿意,也非常享受這種被鄰里“稱讚”大度、同時又能將兒子一家踩在腳下的感覺。
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然而,不等他醞釀好情緒,準備順著鄰居的話頭,開始下一步的道德綁架和訴苦,餘白卻忽然笑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笑著叫了一聲:“爺爺。”
隨即,她語氣輕鬆地問道:“爺爺,奶奶,你們這是做什麼呀?”
她直直地看向餘老頭,彷彿真的不明白眼前的狀況。
“您說的那五萬塊錢……您當時給我的時候,不是明明白白說了嘛?”
“那是從我爸爸……當初犧牲留下的那筆撫卹金和意外賠償金裡,先拿出來給我大哥治腿應急的嗎?”
“我爸那筆錢,”
餘白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像一顆無聲的驚雷,炸響在所有人耳邊。
“撫卹金加工廠的賠償,零零總總加起來……差不多有兩百萬吧?”
她微微偏過頭,目光掃過那些瞬間變了臉色的鄰居,語氣裡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涼和諷刺:
“說實話,爺爺,這五萬塊,您現在拿出來,是有點晚了。”
“當初我大哥學習那麼好,考大學的苗子。”
“要是您能早點兒,哪怕是早幾年,願意把我爸那筆錢拿出來一部分,不說供他讀書,就是稍微補貼一下家用。”
“我媽也不至於那麼辛苦,我大哥也不用高中一畢業,就為了多掙幾個錢,跑去工地上幹那種隨時可能出事的重活兒……”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力量:
“他不去工地,就不會從腳手架上摔下來!”
“他不斷腿,憑他的腦子,現在早就大學畢業,找份體面的工作,甚至……說不定早就娶個好媳婦,讓您抱上重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