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心一動,立刻將手抽回,不似不悅,而是心虛。
我並未戳穿他的謊言。
我生在豪門,長在宮中,自知東南盛產南珠,當地匠人更是技藝絕倫。
所以,眼前這支做工質樸到有些拙劣的珠釵,自然不會是郡守獻上的禮物。
而是他——我心心念唸的少年郎,一筆一畫,親自為我雕琢而成的。
任誰都知水患兇險,卻不知崔恕為了此釵,在昏暗的油燈前熬了多少日日夜夜。
他怎會不識此物。
他又怎會認不出我。
他只是,不想承認罷了。
“梔梔,我來晚了……”
他踉蹌著向前走了幾步,夜風吹動衣袍,堪堪掠過林宗耀的臉,像一道劍風。
林宗耀倉皇后退。
“你別過來、你別——”
撲通!
可崔恕只是重重的跪在了我的身前。
上次他跪我,是在大婚當日,三拜天地,從此同生共死。
只可惜世事難料,這次一跪,卻是陰陽兩隔。
他解下披風,將我難堪的身子遮住,然後抱在懷中,渾身顫抖。
“梔梔……”
他低喚我的名字,聲音支離破碎。
“梔梔,你等我殺了他,便帶你回家。”
他的聲音即低又沉。
可林宗耀到底還是聽見了。
他見勢不妙,轉身欲逃,可才跑出兩步,崔恕卻突然回過了身來。
腰間佩劍猛的出鞘,寒光如電,直刺林宗耀後心!
“王爺不可!”
林枝枝驚呼。
她不知哪來的勇氣,竟撲上前去,用自己瘦弱的身軀擋在弟弟面前。
劍鋒擦過她的肩膀,帶出一道血痕。
她痛得悶哼一聲,卻死死抱住林宗耀不放。
“滾開!”
崔恕雙目赤紅,劍尖抵住林枝枝咽喉,“否則本王連你一起殺!”
林枝枝仰著臉,淚水混著血水滾落。
“王爺,我弟弟雖然罪該萬死,可國有國法,就算您恨極了他,也不能對他動用私刑,否則便與殺人無異!”
我飄在半空,看著這荒謬的一幕。
林枝枝真不愧為女主角,勇氣可嘉,巧舌如簧。
若非她所護之人正是殺我的惡徒,否則我都要對她刮目相看了。
可崔恕卻全然不為所動。
此時此刻,痛失愛人的他像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只管將劍鋒又往前送了半寸。
“國法?”
他冷冷一笑,“本王就是國法!”
林枝枝臉色更白。
“王爺,如今連市井百姓都曉得,皇上要立太子了!據說朝中幾位皇子明裡暗裡較著勁,在御前行走時連衣袍都不敢多皺一下——倘若您在這個節骨眼上對一個平民動用私刑,又大放厥詞,您猜這未來的皇位到底還會不會是您的?!”
她的聲音擲地有聲,彷彿一顆人頭落地。
這本就是該掉腦袋的話,說不得。
但我卻清楚,林枝枝絕不會命喪於此。
這番話,會成為一個契機,讓崔恕多看她無數眼,直到看進他的心底。
我見崔恕的眼光果然更深。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瘋狂、失控、偏執。
這讓與他相伴了十數載的我,都捉摸不定。
“呵,你這女人……竟敢威脅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