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林枝枝再度埋下頭去幹活。
我左右想不通崔恕所為為何,便飄近了些,貼在他肩上看他臉色。
嗯,林枝枝說的沒錯。
崔恕全臉青青白白的,眼下淤黑,一看就是沒睡好的樣子。
痴人之話不可信。
我笑了聲,便不在理會他了。
而林枝枝那邊。
她做了整整一天的繡工,自然有些累了,便整理好金線和黃綢,在心裡粗算了一下。
崔恕給她的這些金線,繡完懿旨是綽綽有餘的。
既然如此,那她想拿著剩下的餘線做些別的,應該也不算什麼大事吧?
我看著林枝枝偷偷望向崔恕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一切。
所有事情都串起來了。
林枝枝貿然摔倒,還試圖測量崔恕的腰圍,以及她現在擺弄著線盤,思來想去的樣子。
種種跡象,無一不在證明,她對崔恕動了心思。
我猜,林枝枝也許是想繡一條腰帶給崔恕。
空氣在這一刻變得安靜。
我看著崔恕消瘦的身形,只覺得無力。
就這樣,天色暗下來。
崔恕起身離開書房,臨走前瞥了林枝枝一眼。
“退下吧,今日到此為止。”
“可是,王爺,我還能再繡一會兒……”
“點燈不如陽光,懿旨之事事關重大,不能出錯。”
崔恕說完,扭頭便走。
林枝枝咬了咬唇。
她的表情有些複雜,我不好說。
那表情給人的感覺就像,委屈裡帶著些眷戀。
……算了。
反正我也沒必要深究,不是嗎。
於是,我跟在林枝枝身後,隨她一起離開書房。
傍晚的王府安靜祥和,雖然哀悼我的白幡尚未撤下,卻絲毫不影響庭院的美麗。
我看著這熟悉又陌生的一幕,淺淺微笑。
從前,一到傍晚,我便會和崔恕一起用膳,然後在院中走走。
我本意是想,在院子裡修個鞦韆架給我玩,可崔恕卻不答應。
“不安全,梔梔。”
他當時的聲音很輕,“盪鞦韆可能會死人。”
我覺得崔恕小題大做,故意說大話塘塞我,轉頭與他冷戰數日,一連好幾天都分房睡,甚至告到皇祖母那去。
結果皇祖母卻說:“我的好孫女,恕兒他這是心疼你呢。”
我歪歪頭,聽不懂。
“我的好梔梔,你可知恕兒的母妃是如何去的?”
“皇祖母說的可是德妃娘娘?大家不都說她是意外早逝的嗎?”
“這倒是哀家忘了,你比恕兒小几歲,又是後面才進宮的,自然不清楚事情的原委——恕兒他母妃,便是盪鞦韆死的。”
我臉色一白,皇祖母就繼續說道:
“皇帝一共就這幾個兒子,要想在奪嫡之爭中少些阻礙,只能提前除掉對手就好。所以,有人便在德妃宮裡的鞦韆架上做了手腳,只要鞦韆盪到最高點,必定線斷人亡。”
“可誰也沒想到,那天恕兒為了給他母妃過生辰,親自推德妃盪鞦韆,結果……結果就是恕兒親眼看著德妃從高處跌落,當場摔死。”
“可憐我的恕兒,那年還不足哀家的膝蓋高,還那麼小,就失去了母親……所以梔梔,你要記住,無論恕兒做了什麼,都一定是為了你好,你千萬要信他。”
皇祖母的話,我自然銘記於心。
哪怕時至今日,我身已死,每每看著空曠的庭院,我依然相信曾經崔恕對我的愛。
可是,現在。
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崔恕的愛和好,沒法帶到一個死人身上來。
同樣的,一個已死之人,也沒法回報活人的愛。
我甚至,連親手為他縫一條合身的腰帶,都做不到。
好在如今,這些事情,有林枝枝替我來做。
我看著她去庫房裡取了一塊布料,然後高高興興的揣進懷中。
她把金線和布料都放在胸口。
——連帶著她的心也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