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一別,莊青霜便病了。
非風寒,是心病。
那道白衣身影,那闋《水調歌頭》,成了她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執念。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夜深人靜,此詞縈繞,那人對月獨酌的背影便浮現眼前,攪得她心亂如麻。
那顆被西寧劍法磨礪得堅逾冰鐵的心,破天荒地生出燥熱與悸動。
煩躁。
前所未有的煩躁。
為靜心,她拋下俗務,循著舊習,一人一騎一劍,直奔京郊的聽荷禪院。
此地荷塘滿院,夏時蓮葉接天,秋來殘荷聽雨,最是清淨。
她想借這清冷禪音,驅散心中魔障。
卻不知,她欲驅之“魔”,早已在此佈下天羅地網,靜候她自投網中。
……
聽荷禪院,最偏僻的禪房。
檀香嫋嫋,茶霧氤氳。
林玄,或者說此刻的“林子安”,與禪院住持——一位鬚髮皆白、面容枯槁的老僧——對坐品茶。
“施主所言‘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老衲修行一生,聞所未聞,卻覺其中蘊含無上佛理。”住持雙手合十,溝壑縱橫的臉上,滿是源自肺腑的震撼。
眼前這年輕人,不過二十年紀,佛法造詣竟比他這六十年枯禪,還要通透。
林玄端起茶杯,吹開浮沫,語聲淡然:“大師過譽。”
“非小子有慧根,而是佛法本就不在經文,不在廟堂,而在人心。”
“心有菩提,目之所及,皆為靈山。”
住持身軀劇震,雙目圓睜,口中反覆咀嚼著:“心有菩提,所見皆是靈山……”
眼神由震撼轉為迷茫,復又豁然開朗。
他長長撥出一口氣,對著林玄,深深彎下腰去。
“聽君一席話,勝我十年功。林施主慧根天成,老衲……自愧不如!”
這一拜,五體投地。
林玄坦然受之,他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這一切,盡在上官海棠的情報計算之內,包括莊青霜抵達的時辰,亦包括這位住持的反應。
……
莊青霜踏入禪院。
清幽滌盪著煩躁,她心緒稍平。
她熟稔地繞過前殿,走向後院那片熟悉的荷塘。
秋風蕭瑟,滿池枯荷,凋零亦是風景。
正尋石凳靜坐,一陣斷續交談,隨風飄入耳中。
“……施主,老衲有一惑,何為執著?”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此為三重境界,亦為放下執著之路。”
這聲音……
清朗溫潤,正是秦淮河畔那夜的天籟之音。
是他!
他怎麼會在這裡?
莊青霜的腳步,猛地頓住,心,瞬間亂了方寸。
本不欲打擾,可那番精妙佛理,字字珠璣,似有無形之力,將她的腳步牢牢吸附。
不知不覺,她已立於禪房窗下,屏息側聽。
她聽他談佛法,談人生,談世事。
他每一句話,都如清泉,洗滌著她多年積鬱的困惑。
她聽得痴了,渾然忘我。
“吱呀——”
房門推開。
林玄與住持論道已畢,正“恰好”步出禪房。
一抬頭,便與荷塘小徑上兀自出神的莊青霜,四目相對。
空氣,凝固。
“林……林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