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能這傢伙怎麼也這麼不懂情趣?成國公的身份居然也不講究?
李武暗自發誓,日後若還想體驗類似的,得找些讀書人,說起這個,舞文弄墨的倒是有幾分趣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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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處隱秘且略顯破敗的小院中,有一間房子裡坐著十幾名可供挑選的女子。
年紀參差不齊。
主要是看年紀。
李武與張武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讀出了震撼。
李武震撼的是,這真沒什麼好的。
張武震撼的是,李武居然帶他來到這種地方。
瞬間,張武腦袋嗡的一聲,幾乎崩潰,心裡已經自作多情地將李武當成了自己的大舅子,儘管實現起來可能有些難。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胡思亂想。
現在,跟大舅子逛。
這可真是糟透了。
還有機會挽回嗎?
張武頓時覺得嘴角發乾,他盯著李武,調動所有情緒,讓自己顯得更加真誠,說道:“我真的不知道會來這裡,信不信?要是知道是這種地方,我肯定不來,我可不是那種輕浮的人。”
“真的,你相信我。”
張武又緊張地補充了一句。
他很擔心出現誤解。
畢竟,誰能相信一個男人在這方面做出的承諾?
然而…李武竟然信了。
只見李武淡然地說:“我相信,我也沒想到會來這種地方,別緊張,其實我們是一類人。”
張武頓時鬆了口氣,慶幸不已,看向李武的目光也愈加欽佩。
“我們現在走?”
張武問道。
“走。”
李武果斷地回答。
“那朱能他們呢?要不要等等?”
李武嘴角微揚,瞥了一眼朱能進去的房間,說道:“等什麼等,沒有一兩個時辰,他不好意思出來,連加時都要撐到一定時間。”
張武也明白了,笑了幾聲。
隨後,兩人離開了這裡,李武看了看天色,思索片刻後,轉頭問張武:“你回營地嗎?如果不回去的話,陪我去看看房子吧。”
“你要買房?”
李武點點頭。
張武說:“那好,走吧。”
兩人沿著街巷前行,這裡位於北平城的北部,李武對此處也不太熟,只得向路人詢問牙行的位置,這才找到目的地。
牙人聽明李武的來意後,立刻開始口若懸河地介紹起來,顯然是想要把他繞暈。
李武只是淡然一笑,不予理會,靜靜地聽著,彷彿閒雲野鶴般超然。
他明白,在這世間,若論狡黠,這些人絕對名列前茅,但這種狡黠與大智慧無關。
牙人講了很久,見李武始終不冷不熱,便意識到遇到了難纏的對手,於是收起之前的虛誇之詞,認真地介紹起房子的具體情況。
李武聽完後,確實有幾個看中的地方,但總覺得需要親眼看看才踏實,便讓牙人帶他四處轉了轉。
逛了一個時辰後,李武終於找到了心儀的宅子。
這宅子穿過中堂之後,有兩個跨院,東邊的小院有三間房,西邊的小院則有四間房,每個跨院都配有廚房和小庭院,佈局頗為雅緻。
中堂兩邊還有幾間瓦房,若有家人僕從倒是可以安排在這兒。
只是這房子的價格有些高,要一百多兩銀子。
這個價格在市場上已經不算便宜,李武不願做,與牙人討價還價許久,甚至使用了欲擒故縱的策略,可牙人絲毫不鬆口。
也許是因為原主人定下的價格本身就偏高,牙人也是無可奈何。
李武無奈,陷入糾結之中。
牙人見狀,不斷勸說,強調宅子裡的傢俱都是新的,距離王府也很近等種種優點。
這些優缺點李武並非不知,但他這次所得的賞銀也就這麼多,全買了房子後,家中日常開銷就所剩無幾了。
況且換了個大宅子後手頭拮据,他也覺得心裡沒底。
李武轉頭問張武:“你覺得這宅子如何?”
一路上張武一直沉默寡言,他心裡有些羨慕,情緒不高,此時聽到李武發問,勉強擠出一絲笑意。
不過張武性格直爽,直言道:“挺好的,你知道我有多羨慕能住進這樣的宅子嗎?”
停頓片刻,他又補充道:“我父母年紀大了,在鄉下住著不太方便,我也想好好孝順他們,搬進城來。
你看我們同是隨軍作戰,你得了上百兩銀子的賞銀,我卻只有十來兩。”
李武一怔,察覺到張武的情緒後,笑著寬慰道:“我只是運氣好些罷了,你為何這般沮喪?難道我不是以前那個不遜於人的張武了嗎?”
張武沉默無言,眉宇間仍透著幾分沉重。
李武見狀,語氣稍顯急切:\"別裝出那副愁眉苦臉的模樣,男兒立於天地之間,豈能被區區錢財牽絆...\"話未說完,他自己卻先笑了,剛剛還在為銀錢苦惱,如今卻這般勸慰他人,真是諷刺至極。
李武搖頭輕嘆,不再多言,轉向牙人說道:\"那就定下這宅子吧,今日先付定金,明日再來交付尾款。”他的銀錢大多留在軍營中,隨身攜帶太多反而不便。
牙人聽罷,喜形於色,趕忙去準備契約文書。
待一切妥當,李武與張武一同離開宅子。
李武拍拍張武的肩膀:\"咱們兄弟得想方設法掙些銀錢才是。”
張武握緊拳頭,堅定地點頭。
他環顧四周,心中暗自發誓,總有一天也要擁有這樣一處宅院,不僅為了父母,也為了心中那個渴望共度一生的女子。
少年啊,若真心愛一個人,怎會讓心愛之人吃苦受累?
隨後,二人並無其他事務,也未去找朱能等人,徑直返回古北口大營。
剛進營門,便聽士兵說起譚淵來訪,詢問詳情,士兵卻也不知究竟何事。
無奈之下,李武連坐下休息的工夫都沒有,立即前去尋找譚淵。
二人住處相近,李武很快來到譚淵住所。
譚淵開門見山道:\"找你有兩件事,其一是燕王殿下對你們百戶有所安排,回頭你等著訊息,大機率是要調入常備守禦了。”
李武頷首表示明白。
這是好事,意味著今後麾下計程車兵都能領取月糧,雖然數量有限,但至少能省下一部分寄回家中。
至於升任百戶後,原本就不如從前總旗時清閒,每日需準時點卯,是否成為常備守禦並無太大區別。
\"還有另一件事嗎?\"李武追問道。
譚淵並未立刻回答,而是上下打量李武一番,滿意地點點頭:\"第二件事也是好事,只是與私事相關。
等明日各衛所兵士解散歸隊之後,擇日陪你去王真家中拜訪。”
這無疑是提拔之意。
李武內心感激,但並未表露過多情緒,只笑著調侃道:\"看來我得好好準備些禮物,送給我的千戶大人。”
譚淵微笑回應:\"禮物不必急於一時,成功之後自當重謝,不過在此之前,你最好先換套體面的衣服,可別穿著邋遢就跟我去王真家。”
李武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心中突然警醒,這情況似乎有些不對勁,難道還有什麼事情沒處理好?
隨即,李武疑惑地看向譚淵,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讓我想想,莫非王家有位待嫁的姑娘?”
……
大軍歷時三月踏足草原,歸來時已至。
北平四周的草木漸顯生機,少了草原上的風,氣溫回暖,行走間竟會微微出汗。
冬盼春至,夏盼秋臨。
北方的春秋時節,尤為舒適。
散營之後,各處衛所的兵士紛紛返回各自的駐地,通往北平的古北口更是人影幢幢。
燕王的護衛軍本就駐紮於此,無需再往主營趕,有的住在城內,有的則散居於附近的屯田莊,回家不過舉手之勞。
只是李武此刻還無法歸家。
他必須先前往小嶺莊,將陣亡將士的骨灰與撫卹金親手交給他們的家屬。
他的部下多來自小嶺莊,眾人同路而行,加之陣亡者皆為熟識之人,一路上氣氛難免沉重。
李武心中忐忑難安,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父親歸鄉時的模樣。
那一天,張玉清悲痛欲絕,仿若將自己的半條性命一同送入黃泉。
思緒纏繞間,抵達小嶺莊時,李武的步伐竟也變得遲緩。
但終究他咬緊牙關,不動聲色地邁入村中。
李武帶著薛祿等人逐一走訪,第一戶迎來的是一位年僅十八歲的少年,他在戰場勇猛無比,卻因失散未能跟上隊伍。
這家的老母親掩面抽泣,極力抑制淚水,卻愈發顯得哀傷。
李武默然無語,深深吸了一口氣。
薛祿遞上骨灰盒與撫卹金後,略作寬慰便陷入沉默,畢竟外人無法真正體會這份痛楚。
接著,他們繼續前行,第二戶、第三戶……直至第五戶。
第五戶的主人是一位三十出頭的壯漢,他曾多次斬敵立功,卻終因體力耗盡,未能得救而英勇殉職。
那個少年才十五歲,未來將成為李武的同伴,一同再次奔赴戰場,經歷生死考驗。
就在李武準備離開這家的時候,少年衝了出來,仰起頭,含著淚問李武:
“我父親在戰場上是否害怕過?”
李武搖搖頭,認真地回答:“不曾。
你父親英勇無比,不少敵人都因他而退卻。”
“我就知道,我父親跟我說過,當了兵就不再懼怕死亡。”
少年驕傲地說著,眼淚卻不停地湧出,他使勁擦掉,似乎想抹去悲傷。
“我聽人說你是百戶,以後我也想跟著你當兵,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也無所畏懼。”
“你叫什麼名字?”
李武問他。
“曹小滿。”
“我相信你。”
話音剛落,李武轉身先行出了院子。
此刻的小嶺莊隨著軍中年輕人的歸來漸漸熱鬧起來,但這種熱鬧裡夾雜著幾分悲涼。
李武嘆了口氣,環視四周。
這世上到底有多少這樣的村落,為了大明,為了我們的民族,流盡了祖輩的鮮血,然而這個世界對他們又有幾分公平?
大明初年還算不錯,越到後來越艱難,甚至到了後期,許多百戶把那些毫無希望翻身的軍戶當作自傢俬奴隨意使喚。
這對軍戶來說是多麼不公平啊。
再看看那些世襲的八旗兵士,待遇又是多麼優厚。
李武心想,他來到這個時代,若有機會,定要為這些軍戶做些什麼,否則心中不安。
正想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走了過來,笑著喊道:“李百戶?”
李武回過神,轉身一看,開口道:“金叔,您別見外,您比我爹年紀還大,直接叫我李武或李大都行。”
金叔一本正經地搖頭:“不成,規矩不能亂,我兒子回家跟我講你成了百戶,我可高興得很,你爹要是還在世,得知此事,肯定要拉著我們這些老傢伙好好喝一場。”
李武聽了這話,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頓時輕鬆了不少,笑著說:“金叔,您就別拐彎抹角了,誰不知道您總愛蹭我爹喝酒,有什麼事直說吧。”
金叔嘿嘿一笑:“那我就直說了,前幾天我去房山那邊,發現永清衛好多軍戶都在挖藥賣錢,我就琢磨著咱們能不能也這麼做。”
額。
李武略感窘迫,畢竟這事是他主動提出的。
他略作思索道:“我們小嶺莊附近也沒什麼值得挖掘的東西。”
金叔瞥了李武一眼,帶著幾分不安說道:“實話講,北平周邊也沒啥稀罕物。
要說好東西,得去遼東。
你覺得咱們能不能組織一批人去那邊撈點好處回來?小嶺莊的人過得都不太順遂,要是能跑一趟遼東,肯定能賺不少。”
“遼東?人生地不熟的,去什麼去。”
“我熟。”
金叔認真地說,“我在遼東住了十幾年呢。”
李武陷入沉思。
許久。
“這件事你容我想想,回頭若可行,我再來找你。”
金叔對此並不意外,笑著回應:“好,你記住就行。”
說完便告辭離開。
李武回到住所時,腦海裡還在盤旋著此事,確實挺實際。
軍戶中閒散之人不少,加上遼東的人參、皮貨以及各類藥材,都是值錢貨。
但要弄到手恐怕不容易。
而且在大明境內也不是隨便就能做到的,他或許還得託關係才行。
越想越覺得頭緒繁雜,不知不覺已到北平城。
李武依然沒直接回府,而是先去了牙行,想把房子的事情敲定,這樣手裡有了鑰匙和房契,也能拿回去當禮物送給家人。
張玉清為住房問題憂心已久,要是她知道解決了,應該會高興一陣吧。
還有家裡的弟妹們,要是得知即將搬入寬敞的新居,不知道會有多興奮。
隨後,李武直奔牙行。
牙行的人早就急不可耐,聽說有軍戶歸鄉,卻遲遲不見李武出現,心中不免忐忑。
當李武終於現身時,他們激動得差點歡呼。
手續很快辦妥,這些人總算鬆了一口氣,畢竟這個時代買房的人不多,做成一筆交易能有不少佣金。
而李武拿到房契和鑰匙後,也露出了笑容。
來到這個世界一年,他已經置辦了一處房產和一個百戶的職位。
發展勢頭還算不錯!
那麼,回家!
一波動萬波隨
洪武二十三年,五月。
燕王北征大捷的訊息如春風般席捲了整個中原大地,成了街頭巷尾熱議的焦點。
文人飲酒時談笑風生,商販們昂首北眺,連那些說書人都為了幾個銅板,大膽講述著關於北征的各種奇聞逸事,儘管大多內容荒誕不經。
這種行為雖令說書人忐忑不安,怕引來官府責難,但事實證明,他們因此獲利頗豐。
燕王的威名藉著這些人的吹噓達到了頂峰,民眾對漢民族的驕傲感也空前高漲。
尤其在北平,這種現象尤為突出。
這裡本就是燕王的重鎮,燕王凱旋歸來,城內百姓無不自豪。
特別是今日,北征將士歸鄉,帶來了鮮活的戰場見聞,經由他們的親眷傳播開來,短短几日便家喻戶曉。
比如燕王力排眾議的故事。
又比如冒著風雪奇襲敵營的英勇事蹟。
再比如護衛軍如何擊潰強敵。
還有提到俘虜眾多的榮耀。
……
而在城南的普通軍戶區,大家談論更多的還是自家的小事。
哪家的孩子戰死了,哪家的兒子立功受賞,哪家的大兒子升了官。
蜂尾衚衕裡,張玉清自從李武出征後,常常去探聽訊息,盼望著戰爭快點結束,將士們早日回家。
她內心焦慮,卻找不到人傾訴,周圍的婦人們大多也不懂軍事,只會在意哪家的菜價低,哪家婆媳關係緊張。
一旦提起戰事,她們便含糊其辭,大都說要到秋天才能回來。
秋天?
張玉清沒什麼見識,只能勉強相信這個說法,每日數著日子,盤算著日期。
每每算著算著,就不禁長嘆一聲。
她總會想起丈夫還在世時的模樣。
那時她為丈夫擔憂,他卻總是帶著一種不耐煩又自信的表情說:“我可不是新兵蛋子,哪那麼容易喪命。”
張玉清當時並不理解,後來丈夫才耐心解釋:新兵容易慌亂,一慌就容易出錯,只有經歷過多次戰鬥,才能學會如何生存。
然而結果呢?她的丈夫最終還是倒在了戰場上。
如今,她的兒子也作為一名新兵上了戰場。
這怎能不讓她憂心忡忡。
就在這時,好訊息傳來,軍士們即將歸來了,而且燕王取得了輝煌的勝利,傷亡寥寥無幾。
半信半疑的張玉清經過反覆確認後,終於放下心來,連平時的小摩擦都懶得計較,一心想著迎接軍士們回家的日子。
到了這一天,她比誰都早,帶著幾個街坊鄰里守在巷口,一邊閒談,一邊期待著親人歸來。
那些鄰里婦女們今天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平日最愛談論的話題竟然無人提起。
張玉清默默祈求著,只盼他們平安歸來便好。
張玉清的嫂子一向快言快語,與眾人關係一般,這時才匆匆趕來。
看到大家愁眉苦臉的模樣,冷笑道:“外人聽了還以為我們的男人都回不來了呢,一個個愁眉苦臉的。”
張玉清聽了這話並無反應,因為她深知自己的丈夫早已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