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回頭看到不是李武一人,而是身後跟著兩名蒙古人,不禁微微一愣。
李武快步走到朱棣身旁,低聲將阿魯臺二人的來歷及意圖告知於他。
朱棣聽後,眼中閃過一絲亮光。
這些時日的追逐讓他頗感厭倦,如今有了新的線索,怎能不令他喜悅?
阿魯臺二人恭敬地行禮參見朱棣。
朱棣笑容滿面,溫和地與他們寒暄。
隨後,李武退至一側,扮演侍衛,默默觀察朱棣與阿魯臺的交談。
大致內容無外乎二人感激大明的恩澤,不願與阿扎失裡同流合汙,但因部族被阿扎失裡脅迫而未能歸降,故特意前來通報訊息。
不過,這樣的說辭,即便是朱棣也能看出其中水分。
阿魯臺二人若真有誠意投誠,戰場之上儘可率軍倒戈,然而眼下看來,他們只是送來訊息,順便討好朱棣罷了,指望他們反戈是不可能的。
隨著時間推移,朱棣漸漸弄清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後,便讓阿魯臺二人返回。
沉思片刻後,朱棣示意帳內其餘人等退下,僅留下李武,然後問:“你覺得此事如何?”
李武稍作思考,答道:“若說他們真心投誠,恐怕不太可能。
一旦他們背叛阿扎失裡,將來在蒙古諸部中就難以立足了。
但他們傳遞的訊息,我認為值得相信。”
朱棣邊點頭邊鼓勵李武繼續分析。
李武接著說道:“近年來阿扎失裡勢力迅速膨脹,朵顏和福餘兩部幾乎成了他的附庸。
我不認為朵顏毫無異心。
之前我在白城時曾與脫魯忽察兒有所接觸,可以看出他對阿扎失裡的牧場十分覬覦。
因此,阿扎失裡若遭受重創,對他們而言並非壞事。”
“至於阿魯臺,此人野心勃勃,但由於實力不足,發展遲緩。
他一直渴望得到我們大明的支援,以使自己的部族擺脫‘蒙古’之名。
這次事件對他來說是一個機會,所以他想借此接近我們大明,這完全可以理解。
而且這次二人並非同時到來,而是先後見面,彼此還頗感驚訝。
綜合這些跡象,我認為他們帶來的訊息應屬實。”
李武最後補充道:“阿扎失裡很可能在黑山嶺設下埋伏,等待我們前往。”
朱棣陷入深思。
李武沉默著,他知道這類事務關係到全軍的戰略部署,必須謹慎對待,一旦誤判,後果不堪設想。
朱棣此番出征僅是監軍,整個軍隊的排程並非他一人能夠決定。
若他將這個訊息與傅友德商議,朱棣勢必要承擔極大風險。
但朱棣生性並不畏縮。
他瞥了幾眼李武,眼中漸漸堅毅:“我相信你的判斷,我現在就去找傅帥商議,若是真的能重創阿扎失裡,我必定再給你記下一功。”
話音未落,朱棣已起身朝外走去,動作乾脆利落。
李武隨後跟出。
臨走前,朱棣還叮囑李武路上小心,然後徑直向傅友德的主營而去。
李武目送朱棣遠去,緩緩收回視線,招呼張武等人一同返回。
接下來的事情,已經超出了他這個小小千戶的能力範圍。
如何制定作戰計劃,輪不到他插手,只需靜待通知即可。
回至前軍駐地後,李武剛踏入帳篷,朱高煦便興沖沖地迎上來,追問何時開戰。
朱高煦久居草原,飽受風霜卻未曾參與戰事,早已按捺不住焦急,得知即將交戰,怎會平靜得下?
然而李武也無法確定具體時間。
於是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你怎麼知道阿魯臺二人所說屬實?萬一這是個圈套呢?到時候你能承擔得起嗎?”
朱高煦愣住了。
李武繼續說道:“以後做事多動腦筋,考慮清楚再說,像你這般莽撞,將來如何統領千軍萬馬?”
“那…”
“那什麼那,你自己想想,若你是主帥,你會相信阿魯臺的話嗎?”
李武說完,便不再理會朱高煦。
帳篷內漸漸安靜下來,朱高煦獨自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
朱高煦忽然開口:“如果我是主帥,我會信。”
李武雖然沒睡,卻好奇問:“為什麼?”
朱高煦緩緩答道:“因為你都信了,不然也不會帶他們來見我父王,所以我選擇相信你。”
黑暗中,熄燈後的帳篷顯得格外幽深,李武在這種氛圍下竟覺得朱高煦的聲音頗似朱棣。
李武默然不語。
四百一十九
朱高煦的聲音依舊低沉迴盪:“李武,說實話,我很感謝你。
我知道一路上你都在故意指點我,我也一直在用心學習。
或許你不知道,這次出征之前,父王原本想帶大哥同行的,但大哥最後病倒了,所以我才纏著父王讓我來了。
大哥的身體一直不太好,我想以後父王年邁之時,讓他留在北平處理事務,而我則負責帶兵駐守邊疆,守護北平。”
李武怔住了。
他能聽出,這是朱高煦內心真實的想法。
可...
李武皺眉嘆息,轉念又想,自己如今既是朱高煦軍中的引路人,卻不知這是否會對未來的局勢造成影響。
...
一百四十黑山嶺之戰
接下來的幾天,大軍秩序井然地調整著,緩緩朝黑山嶺進發。
李武麾下的千戶本應歸屬於騎兵營,按理說該衝鋒在前,然而此時卻被安排到第二線作為機動部隊。
他策馬前行,望著前方的長槍盾牌步兵以及各兵種的部署,不禁搖頭輕嘆。
他隱約明白了傅友德如此佈置的意圖。
既不貪圖小利,也不想錯過良機。
算是謹慎吧。
李武不清楚朱棣和傅友德夜談的結果,但從當前的安排來看,他們對阿魯臺送來的情報雖有幾分相信,卻又不敢全然信任。
這樣行軍下去,無論對方是否虛張聲勢或另有圖謀,大軍都能迅速作出反應,不會因意外被打個措手不及。
然而,這樣的策略也有隱患:若阿扎失裡真在黑山嶺埋伏,他們也無法一舉將其殲滅,最多讓對方的伏擊計劃落空,轉為正面交鋒。
這也無妨。
大明鐵騎並不遜色於人。
正面對決,同樣能夠取勝。
午膳過後。
傳令兵前來通知李武前往騎軍指揮部。
接到命令後,李武帶著朱高煦等人快馬加鞭趕往指揮部。
大軍連綿千里,各級指揮部猶如精密齒輪,彼此傳遞資訊,方能讓大軍隨指揮官的意志而行動。
當李武抵達時,已有幾個千戶在此。
眾人圍在沙盤周圍。
沙盤上已標記出各部最新位置,李武掃了幾眼便心中有數。
他一邊與其他將領商討,一邊留意著進出指揮部的傳令兵。
“稟告,步兵已抵達黑山嶺。”
一名信使帶來最新訊息,朱高煦聽罷,雙手不由自主地握緊,李武也是一臉凝重,阿扎失裡究竟埋伏於此與否,只待接下來的片刻便能揭曉。
時間流逝,又一名信使疾馳而來。
“稟告,阿扎失裡伏兵出動,步兵已與其交鋒,但對方主力仍未現身。”
此條情報一出,眾人精神為之一振,立時聚攏至沙盤周圍。
戰幕拉開,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緊張感如電流般激盪。
此刻,這宛若一場扣人心絃的未知博弈。
騎兵統帥邊插旗子邊發號施令,一個個千戶領命而去,李武很快位列其中。
“李武,你率本部,儘快到達指定地點,伺機而動。”
“遵命。”
李武得令後,立即出帳,躍馬揚鞭,帶領朱高煦等人急速返回所屬部隊,隨即朝著指令地點進發。
此時,中軍大帳內。
朱棣與傅友德擊掌歡呼。
作為身經百戰的老將,這樣的陣勢並未讓他們感到慌亂,反而是意氣風發。
傅友德一邊聽取最新戰報,一邊部署後續行動。
“稟告,敵軍主力現身。”
“妙極!”
傅友德高聲喝彩,繼而下令:“命前鋒全軍出擊,務必拖住他們的主力。”
朱棣目光炯炯,雙方心知肚明,一旦敵方主力被牽制,再調動兩側機動騎兵發起衝鋒,必能一舉擊破。
然而世事難料,接踵而來的戰報卻讓兩位統帥眉頭深鎖。
阿扎失裡實在太過小心謹慎……
再看另一處,李武與朱高煦站在高地,俯瞰阿扎失裡黑壓壓的主力鋪展而來,猶如暴風雨前夕的烏雲,伴隨著戰場上的喊殺聲,一股無形壓力撲面而來。
朱高煦首次目睹此景,頓覺與他無數次幻想的場景截然不同,真實畫面令他倍感震撼與殘酷。
他不禁微微顫抖。
原以為無所畏懼,此刻才明白個體在這樣的場面面前竟是如此卑微、無足輕重。
李武偏頭間察覺到朱高煦的異樣,卻未將他視為怯懦。
初臨戰陣時,朱高煦因緊張而心跳加速,耳鳴目眩,仿若化作一部機械,全無真實感受。
這樣的反應,實屬尋常,哪怕年僅十二歲,朱高煦的表現已遠勝許多人。
“害怕了?”
李武忽然開口。
朱高煦欲言又止,最終啞口無言。
隨後,李武望著前方如潮水般湧來的敵軍,嘴角浮現一抹輕蔑笑意。
他揚起馬鞭,遙指阿扎失裡率領的大軍,那姿態似是在俯視一群待宰的牲畜。
“該慌亂的反而是他們。”
李武話畢,轉頭看向朱高煦,豪邁道:“你,我,還有大明,所向披靡。”
這句宣言猶如破曉曙光,驅散了朱高煦內心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