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車出了侯府不久，沈姝便撩開簾子看了眼四周，確認沒有尾隨。
她重新放下簾子，神色一點點變得凝肅。
自己好歹也看過很多懸疑片的人，反偵察還是有點。
所以她早有準備。
騾車裡，她開啟一個不起眼的小包袱，動作迅速地脫下外袍，裡面已換上一身淡青色短打男裝，腰間束帶，利落簡練。
她再取出妝匣，眉眼重新描過，畫上淡淡的陰影與掩飾，一張臉褪去溫婉嬌柔，硬生生多出幾分少年氣。
最後，她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墨色小瓶，在唇邊點了一圈，看起來面板也幹了些，嘴唇泛灰。
鏡中一照，侯府那個“寄人籬下”的表小姐已經不見，只餘一個清瘦的少年模樣。
等車行至一處岔路，沈姝利落地拽開行李箱，把提前準備好的木盒拎出來，壓在墊席之下。
那裡面裝著的，不過是些精心墊起來的破布與幾塊石頭，真正值錢的早就藏在她那緊貼背心的特製包裡。
她推開車窗，看見已經離開京城，稍微送了一口。
就從另一側翻身而下。
沈姝本想帥氣下車，可到底還是高估了自己——
這騾車的高度比她預想得高出不少，落地瞬間她腳下一滑，身形一個趔趄，竟直接來了個結結實實的臉朝地。
草葉撲面，碎石硌肉。
她趴在地上，良久沒動。
這也就算了，最尷尬的是——
她剛一邊咬牙一邊撐起身，抬頭的那一瞬，卻愣住了。
面前赫然是一雙靴子，乾淨利落，腳步穩如松。
下一瞬，一雙帶著薄繭的手伸了過來，毫不遲疑地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沈姝剛想說謝謝。
正當她手心還沾著點泥，話剛到嘴邊，抬起頭那張臉徹底映進她眼裡。
光線從林隙斜斜落下，將那人周身籠上一層柔光。
少年身形挺拔，一襲月白短袍隨風微揚。
沈姝看著他衣襟系得利落，腰間垂著一枚墨玉。
這張臉十分清俊，五官輪廓線條分明，唇色微淡，眉眼不顯冷意，卻天生帶著一股肅氣。
此時他低著頭與她對視在一起。
只覺得這人眼神乾淨沉穩，眼尾微收，清冷之中帶著幾分天生的矜貴與少年氣的鋒銳。
沈姝目瞪口呆起來
臥槽！
沈煥！
沈姝趕緊低下頭，她眼睫輕垂，強忍著那一瞬的驚嚇，壓低聲音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像個路人甲。
“多謝公子相扶，小人有急事在身，便不多叨擾。”
她低頭拱手，連忙往一旁退開一步，準備拔腿就走。
可剛轉身，手腕就被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攥住了。
那力道不重，卻穩得像山，根本掙不開。
沈姝一怔，還未抬頭，就聽見耳邊一聲低沉的嗓音，語氣剋制，卻帶著壓不住的涼意：
“沈姝。”
沈姝心臟猛提，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他認出來了！
不應該啊。
自己這個化妝技術還是可以的。
沈煥再一次朝她靠近，俊朗清冷的面容近在咫尺，眼神中帶著審視。
“你這一身，是什麼意思？”
沈姝剛張口想繼續胡扯：“你認錯人了，我不是——”
話音未落，沈煥卻直接伸手，捏住她下巴，指腹一挑，將她整張臉強迫抬起。
力道不重，卻帶著一股不容反抗的從容。
“不是？”他語氣淡淡，唇角卻勾出一抹邪氣的笑。
俊朗面容此刻貼得極近，眉目間不再是往日那副清冷溫潤，而帶著一股掩不住的壓迫與凌然。
“這身打扮，藏著金銀包袱，悄摸出城，你這是要去做賊？”
沈姝：“……”
沈姝臉還被他捏著，嘴都快別出形來了。
她眼睛瞪大，氣也不是，跑更不行。
她手一推，想掙脫那力道：“沈小將軍，我是出門，不是去做賊！”
“是嗎？”沈煥眯著眼，笑容卻沒散，像只看透一切的狐狸，手不鬆反而又低了幾分，捏著她的後頸往前一帶，“那你看到我跑什麼？”
沈姝愣了半秒，下一刻，雙手猛地一甩，轉身就往小路另一頭衝。
她真跑了。
可剛踏出三步，後脖頸一涼，整個人就被沈煥抓住了。
他動作快得像早有預謀，一把將她拽回來。
“跑得掉，就放你走。”他語氣輕飄飄的，像真在玩。
沈姝踉蹌一下，被他扣著肩往旁邊帶去：“小將軍你幹嘛啊？我要回家了。”
“回家？”他低頭看她一眼，語氣裡帶著顯而易見的懷疑，“侯府不在這邊。”
沈姝被他拖著肩膀走了幾步，實在受不了這個被他掐脖子的姿勢，乾脆自己停下，狠狠拍掉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站直了身子。
“我已經離開侯府了！”她強調道：“我要回我真正的家！原籍！”
沈煥眸色微沉：“你要離開京城？”
沈姝點頭：“嗯，來京城許久，我思家的很，已經跟侯府告別，現在要回去了。”
話音落下，林中蟬聲一停，風穿枝葉，吹得沈姝衣襬微揚。
沈煥沒有立刻說話，眸色靜了幾息，才淡淡開口，語氣沒有起伏，卻壓著一絲不明情緒：
“這件事……湛丞知道嗎？”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臉上，“應該不知道吧？若是知道，他大概不會讓你走。”
那聲音聽著像是在問她，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甚至連語氣都帶了一點若有若無的自語，低沉沙啞。
沈姝心頭一震。
她沒想到沈煥竟然連湛丞的反應都能料得準。
她張了張口，想說點什麼，卻一時間什麼都說不出口。
沈煥看她愣在那裡，半天沒吭聲，唇角輕輕一勾，神情卻看不出幾分笑意。
“那看來……他確實不知道。”他慢慢開口，語調不緊不慢，卻像是將她心底那點小心思剖開來一樣，“你是自己偷跑出來的。”
沈姝心頭一緊，立刻急了：“不是偷跑！”
她連忙抬起頭，眼神十分認真地解釋，“我離開這件事，大夫人、二夫人都知道，老夫人那邊也有過告別，車是大夫人派的，銀子也是她賞的，我走得光明正大，才不是偷偷跑的！”
沈煥挑眉看著她，看她那副一臉“我是個循規蹈矩良民”的模樣，眼底像是壓了什麼沒說出來，唇角卻緩緩一收，整個人安靜了下來。
可那安靜，不是相信了。
而是……似乎開始認真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