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眼高,不屑給那種人當妾。
更何況她從小就有股執念,總覺得自己該進京,得攀上比這些村官還高得多的枝頭。
就算要做妾,也得做京城貴人的妾。
在村民們眼中,沈家的是做到了。
看著站在屋前的沈姝,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穿著粗布衣裳、被人指點議論的村姑。
她身邊跟著帶刀侍衛,身後步輿上坐著的男人,連衣角都透著京城貴氣。
而村子裡那些曾私下嚼舌頭的人,全都噤了聲。
誰敢再說半句輕慢話,那可是侯府的貴人啊。
湛丞邁進那破舊屋簷時,眉頭皺得死緊,彷彿每走一步,腳下沾染的都是泥土俗氣。
他站在門口,目光掃過屋內陳設,不,是幾乎沒有的陳設,連張完整的桌凳都找不著。
地上積著灰,角落還堆著幾捆未劈的柴禾,牆面開裂,風都能透進來。
“為這麼個破地方,你竟然敢從侯府跑出來?”他語氣像冰刃,眼神也帶著天生的輕蔑。
沈姝一聲不吭,等他說完才輕輕垂下頭,語氣軟得幾乎沒有稜角:“再破舊,也是我的家。”
湛丞冷哼一聲。
目光轉到屋裡那張破木板上,少年病得臉色發白,一動不動地躺著,看起來纖細孱弱,一點用都沒有。那雙眼卻倔得不像話,正直直盯著自己。
湛丞眯了眯眼,又抬眸看了沈姝一眼。
兩人眉眼間的輪廓,的確有著兩分相似。
“二少爺。”沈姝像是鼓了很大勇氣才開口,聲音帶著點緊張地懇求,“您醫術極好,能否……救救我弟弟?”
湛丞看她一眼,眼裡劃過冷意,連猶豫都沒有,薄唇冷冷吐出兩個字:“不能。”
沈姝愣了愣,隨即立在原地,雙手下意識絞緊衣角,眼睫顫著,彷彿還在確認自己有沒有聽錯。
可湛丞卻已經轉身,淡淡掃了她一眼:“你求我,我或許心情好,就救了。”
沈姝:“……”
這心情,真特麼的一會在地上,一會在天上。
早晚要被他氣死!
沈姝咬了咬唇,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身後木板上傳來少年虛弱的咳聲。
她終於低下了頭,聲音輕得彷彿落灰:“……求您了,二少爺。”
湛丞嘖了一聲,明顯是嫌棄她這個敷衍拜託。
他原本已經打算再諷刺她一句,誰知下一刻,那隻手忽然伸過來,輕輕拉住了他。
細白的指尖,彷彿有些發抖,卻還是固執地將他的手抬起,緩緩按在自己頸側。
那是一處最柔軟又最脆弱的地方。
湛丞一怔,目光倏地沉了幾分。
而那具被汗溼過的脖頸,正乖乖伏在他掌下,像是任他生殺予奪似的,帶著一種近乎低到塵埃的委屈與順從。
屋子裡靜了一瞬。
木板上的沈沉怔愣地看著,他張了張口,喉嚨彷彿被什麼卡住,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看懂了姐姐這個舉止是為了什麼,為了救他。
可當他抬頭,與那位貴人四目相對時,只覺得彷彿整個人都凍住了。
那目光太冷,也太深,像是能看透人心。
他害怕的立刻低下了頭,呼吸都屏住。
而那邊的湛丞,卻在沉默了兩秒後,似笑非笑地收回手,語氣忽然變得輕緩起來。
“現在,才像那麼回事。”
湛丞收回了手,眼尾一掃,看著她伏低的姿態,輕哂了一聲。
他步子終於邁動,走到那塊簡陋得可憐的木板旁,低頭看了一眼上面躺著的少年。
沈沉原本還倔著身子,但對上湛丞那雙眼,頓時就僵住了。
那目光不帶一絲溫度,像刀鋒似的掃過他胸口。
湛丞蹲下,指腹輕按在脈門上。
片刻,他緩緩收回手,開口卻沒半點客氣:“體內空虛,舊傷未愈,寒溼入骨,再不調理,今年冬天就夠他死的。”
沈姝心頭一緊,手指死死攥緊衣角。
湛丞卻像沒看見似的,繼續涼涼道:“要我救,可以。只是我也沒閒得滿身泥水跑來鄉下行善。”
沈姝臉色一白,剛想再說什麼。
可湛丞忽然回頭看她,眸色沉沉,語氣卻像開玩笑:“不過你方才的姿態,我倒是挺滿意的。”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像是根本沒把人命當回事,而是賞了她一次機會:“今晚把自己洗乾淨一點,我就幫你。”
沈姝臉一陣紅一陣白,手指緊攥在衣袖下,指節發白,卻還是低下頭,輕輕應了一聲:“……是。”
湛丞也懶得聽她多說,伸手一拉,直接將她扯到身側,腳步一頓沒一頓地往外走:“這地方髒得我腳都不想踩,住不得人。”
沈姝踉蹌著跟上,忙不迭低聲開口:“二少爺……能不能讓我留在這兒?就一晚上,明天一早我就跟您回去,只要我弟弟的病能治好,您說什麼……我都聽。”
她語氣極低,像怕惹他不悅似的,小心翼翼。
湛丞卻忽地笑了聲,偏過頭瞧她,眸光一寸寸落在她臉上,像是分不清在看人,還是在看一件拿捏在手心的玩物:“這句話,你已經說過幾遍了?”
他低頭,湊近她耳畔:“你自己信嗎?”
沈姝心口一窒,哪怕夜風已經涼得發抖,卻仍覺得自己像被他死死掐住了呼吸。
她垂著頭,咬著唇,站在他身側一動不動。
自己是真的走不開。
弟弟的病還沒治,村裡那些踩在他們身上作威作福的人,一個都沒收拾。
她不是菩薩,更不是原主,可既然碰上了這攤子事,就沒打算這麼窩囊離開。
湛丞看她低眉順眼,像個鐵了心賴在泥地裡的貓,臉上的笑意漸漸收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不耐。
“真麻煩。”他低聲罵了一句,手一抬,隨意地拍了兩下。
下一瞬,門口便有一整排侍衛應聲而動,動作乾脆利落地踏進來。
沈姝還沒反應過來,那群人已經開始卸包袱、搬木料,連屋頂的破瓦都被幾人合力抬下,井然有序地開始加固修繕。
湛丞轉頭看她,眸光懶散,聲音帶著點不屑的勾笑:“想留下也行——那就給我個像樣的窩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