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霆沉默了一瞬,忽然低低地笑了。
“你覺得……嬋兒會同意朕這樣做嗎?”
他抬起頭,眼底是謝俞從未見過的疲憊:“嬋兒的性子,你比朕更清楚。”
“她若知道朕每日割血換她生機……”
他的聲音啞了下去。
“她寧可自我了斷,也不會讓朕繼續。”
謝俞呼吸一滯,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是啊……阿姐那樣剛烈的性子,怎麼可能會接受慕容霆以自殘的方式救她?
慕容霆緩緩站起身,身形微微晃了晃,似乎連站立的力氣都快耗盡。
“朕撐不了多久了。”
他低聲道,“高氏說了……只要再喝滿三個月的血,她體內的母蠱就會徹底安靜。”
謝俞猛地抬頭:“你信她?!”
慕容霆扯了扯嘴角,眼底一片譏誚:“朕當然不信。”
“但朕別無選擇。”
謝俞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血肉,卻渾然不覺疼痛。
他終於明白了一切。
明白為何慕容霆日漸消瘦,為何阿姐的病時好時壞,為何高貴妃在後宮囂張跋扈卻無人敢動……
原來這一切,都是一場以血肉為代價的局。
而慕容霆,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御書房內,燭火被窗縫滲入的冷風吹得忽明忽暗。
慕容霆背對著謝俞,身形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格外孤寂。
他緩緩抬起手,寬大的龍袍袖口垂落,露出一截蒼白的手腕,上面密佈的刀痕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愈發猙獰。
“天色晚了,你該回去了。”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嚴,卻又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
謝俞站在原地未動,喉結滾動了下:“其實你該告訴阿姐的。”
慕容霆沒有回頭,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
如今的慕容霆眼底佈滿血絲,唇色蒼白如紙。
“今夜是十四。”
他淡淡道,“你回去吧。”
每月的十五是蠱毒徹底爆發的日子,慕容霆會陷入瘋魔,狀若癲狂。
可十四的夜晚,卻是最煎熬的時刻。
萬蟲噬心般的劇痛會從骨髓深處蔓延,一寸寸啃食他的理智,卻偏偏讓他保持著清醒,連昏過去都成了奢望。
慕容霆是帝王。
他寧可獨自蜷縮在黑暗裡咬碎牙根,也不願讓任何人看見他狼狽的模樣。
謝俞還想說些什麼,可一旁的老太監已經躬身上前,無聲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那老太監眼裡帶著懇求,他伺候慕容霆多年,比誰都清楚,此刻的陛下已經快到極限了。
雨來了。
雨越來越大,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打在窗欞上。
謝俞深吸一口氣,終是緩緩跪地,行了一個標準的君臣大禮。
“陛下保重。”
他的聲音有些啞,“阿姐需要你……念寶也需要你。”
慕容霆的背影幾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許久,他才極輕地“嗯”了一聲。
謝俞起身退出御書房時,最後回頭望了一眼。
那道玄色的身影依然立在窗前,孤絕得像一把插在雪地裡的劍,寬大的龍袍空蕩蕩地掛在身上,彷彿隨時會被風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