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鹽池歃血
中軍營帳,決定萬千人的生死,故而有股肅殺之氣。
聽到後頭腳步聲響,种師道轉過頭來,比起當初在童貫節堂的時候,他看起來又老了三分。
人到了一定年紀,老的特別快,尤其是這種年輕時候趟風冒雪,戰場搏殺的將軍。
老種臉上似有病容,皺紋深深,如雕刻出來的一般。
他看著自家兄弟一笑:“來得不慢啊…”
种師中叉手行禮,走過去站在兄長下首:“童貫又出什麼損招了?”
這裡是種家軍,小種也放鬆了很多,往日裡這種話他是絕對不會說的。
只有面對自家兄弟時候,才能肆無忌憚,暢所欲言。
种師道搖頭:“童貫啊,唉,此人真是固執的很,新年逼著我們陝西五路出戰。劉法因受不得他的激將法,貿然丟了性命。我們各家兵馬也折損嚴重。”
“往日裡他沒有功勞,都如此難纏。如今他手下那個叫什麼陳紹的,守住了李察哥大軍,使他得以出關追擊。他仗著這次的功勞,對我們肆意打壓.”
种師中冷笑一聲道:“真不知道李察哥是怎麼回事,竟然被一個無名小卒擋住了七天!”
“也不能這麼說,陳紹這次還是很有能力的,那地方我去過,只有三個殘破堡寨。陳紹獨身前往,只用了一個月,就組織起一批人馬來,擋住了西夏精兵猛將。”种師道負手,靜靜的道,神情竟然是無限感慨。
“可惜,這人也是我們西軍子弟,竟然不能為我所用。這幾日我仔細想過,許是我們掌軍太久了,族中子弟開枝散葉,百十年來有親眷關係的數不勝數。”
“我等照顧自家人,必然是埋沒了許多人才,你看童貫手下那王稟、陳紹都是年輕一代的翹楚,我們的子弟恐怕比不上他們。”
种師中沉默了,其實這些事,大家心裡都很清楚。
只是沒有一個人敢說出來。
大家都不說,還能裝糊塗,假裝不知道。
雖然不願意承認,西軍的衰弱,大概就是源於此。
這些年,連夏賊都打不過了。
以前先輩們,曾經兩次兵圍興慶府,失敗的原因不是將士不能戰,而是朝廷的補給不行。
如今劉法率領熙和軍,是真真實實在野戰中,被李察哥擊敗了。
熙和軍,已經是西軍中的強軍了,劉延慶的鄜延軍,拉上去估計敗的更快。
弟兄兩人在帳中,沉默了一會,誰也不願意先開口說話,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件事一旦揭開,問題暴露出來,西軍該如何面對?
難道從此開始改革,不提拔自家的子弟,而是賢者為先麼?
要打破一個百年以來形成的頑疾,談何容易,其中牽涉到多少利益,多少家族的干係。
西軍將門,百年聯姻,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揭開了這層遮羞布,真改革的話,如今得益的這些將軍,都是西軍的中流砥柱,他們自然不願意。
不改革的話,事情已經暴露出來,底層的軍官士卒,還會不會效忠?
老種無意中的一句話,或許就會動搖西軍的根基。
最終還是小種率先開口,“這次童貫又下了什麼命令?”
他想要把這件事遮掩過去,兄長也是無意中話趕話,未見得真要較真。
果然,老種也沒有繼續聊,而是說道:“還是陳紹,他上報說要打宥州,剿滅夏賊的嘉寧軍司。”
“童貫出多少兵馬!”种師中覺得這件事還不錯,要是童貫和種家軍兩面夾擊,未必沒有機會。
“還是陳紹所部。”种師道苦笑一聲,“說是有兩萬人。”
“一派胡言!”种師中罵道:“他憑空捏出兩萬人,不過是童貫的勝捷軍常用伎倆,要吃空餉而已。”
“他就是要讓我們去和西夏東部的人馬拼命,他在旁邊看熱鬧,真打贏了就是勝捷軍裡那個什麼陳紹的功勞,輸了就是我們種家軍作戰不力!”
种師道沒有說話,顯然也是預設了這種分析。
不怪他們這麼想,實在是童貫用這招,在西北用了十來年了。
大家都深受其害,他自己則越爬越高,每提到這些,西軍諸將都氣的破口大罵。
“兄長是什麼意思?”
种師道嘆了口氣,“如今的局勢,各路人馬都在伐夏,既然童貫下了命令,我們也不能不動。就出兵吧!打出橫山去,看看那所謂的兩萬大軍的動靜,再做計較。”
“哪來的兩萬大軍!”种師中啐道:“肯定又是千把人,縮在城中,坐看我們拼命!”
种師道只是淡淡一笑:“事到如今,我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隨機應變了。”
——
鹽州城。
王家覆滅的訊息傳開,確實震懾了周圍的勢力。
於是眾人齊聚鹽池,要歃血為盟,效忠陳紹。
大家起來反抗西夏,需要一個統帥,也都樂得見陳紹做這個統帥。
因為萬一失敗了,大家還可以繼續做西夏的順民,無非是再投降就是了。
可你要是做了領頭的,失敗之後,絕對會被徹底滅族。
正是因為如此,以前儘管西夏壓榨的厲害,也沒有個人願意出來領頭反抗。
聚眾反抗之後,首惡的罪過那可就太大了。
城外軍營中,韓世忠和陳紹並轡當先馳出,眾親衛立即魚貫隨後,旋風一般卷向鹽州城郊的鹽池。
鹽池,西邊是瀚海,東邊有長城。
長城下面是魚肚狀的山谷,兩側是連綿的山脈,山前左側是一條泛著銀白色的大河。
大河掩映的兩側,胡楊樹一排排站著,風動楊絮飄,遠遠望去,就如同下了一場大雪。
會盟地方,身旁是一棵沙棗樹,這沙棗樹也不知道長了多少年,合抱粗的大樹,樹幹虯結如同一條條蟒蛇纏繞在那兒。
周圍還有很多的紅柳樹,原本都是王家的產業,這些紅柳樹五六米高,因為這片山谷水熱條件比較好,每一棵都能深入地下30米吸收鹽水,透過落葉將鹽分排出,形成地表鹽殼。
甚至還經常有“鹽生喬木”的奇觀。
此時樹下,已經聚集了鹽州城,大大小小的地頭蛇。
他們背後,或是部落,或是家族,或是堡寨、或是商會.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則坐在蒲團上,互相之間有關係不錯的,也有有些仇隙的。
等到馬蹄聲聲,每個人都站起身來,朝著山谷入口看去。
隔著兩百多步遠,那些人齊刷刷地勒住了戰馬,紛紛板鞍下馬。
眾人見陳紹,竟然只帶了幾十人,就來赴會,不禁生出些敬意來。
他們投靠陳紹,是情勢所迫,但他們也更願意追隨一個強者。
陳紹是一點都不怕,這裡雖然只有他的幾十個侍衛,但周圍卻有沒藏部的不少戰士。
而且韓世忠、董大虎都在,真有事,他也有信心衝出去。
畢竟這裡是他手下佈置的,藏不了死士。
隨著陳紹靠近,眾人紛紛單手撫胸,躬身施禮。
陳紹擺了擺手,走到了人群中央。
只見大沙棗樹下,左右各有幾隻大鍋,正在烹煮著什麼,右側一個沙坑上還架著一頭羊,烤成了金黃色,油脂滴落火中,火苗起伏不定。
他看了一眼周圍這些人,今日來會盟,都穿的還算整齊,但依然有那種穿‘漏腚’裝的,也有裹著羊皮的。
這很明顯不是什麼奇異的愛好,就是純粹的窮,很多部落已經到山窮水盡的末路了。
他們這些人,估計都湊不出一千把鋼刀來,這也是他們不敢輕易反抗西夏的原因。
陳紹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之後,一擺手。
眾人這才落座。
陳紹開口就是直奔主題,“大家苦夏賊久矣,只是迫於他們的強大,無法反抗。今日我來了,東邊有十萬大軍,宣帥童貫率領,作為我的援兵,而且阻擋西夏興慶府方向的支援。
東邊有種家軍為輔,牽制銀夏兩州,我帶大家先攻下宥州,然後和種家軍一道,拿下定難五州。從此就以瀚海為界,與興慶府夏賊對峙,不出三年,必然滅亡西夏!”
經過這些時日的思量,陳紹的思路更加縝密,說出來也更具信服力。他把自己計劃又重新說了一遍,聽得眾族長頻頻點頭,信心也大了起來。
陳紹繼續說道:“這些年來,大宋和西夏交戰,兩國商道斷絕。如今的情形你們也知道,鹽州歸我之後,你們手裡的皮貨、牛羊、甘草,不管是屯在手裡有多少,我轉手就能給你們運到大宋賣光。
而你們需要的糧食、鐵器、瓷器、布匹,都可以透過我從大宋購買。中間能省出來的賦稅、運送成本,足夠你們跟著我一起發財。”
這些來會盟的人,都是各族的族長,掌握、管理著一族的生計,他們都能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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