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風裡除了松濤聲,再沒別的雜音,他才像只受驚的狸子,悄無聲息地滑出岩石。
動作極輕,眼神警惕地掃過每一寸陰影。
他把包袱轉向身後,正了正。
然後,他才快步走到雪地裡那道趴著不動的人影邊。
沒急著碰,先是蹲下,藉著微弱的天光觀察。
隨即伸手,極快地探了探對方脖頸。
還有氣兒。
口鼻處,一小團微弱的白氣撥出,又迅速被寒風吹散。
還活著。
可就這麼躺在零下幾十度的雪地裡,離凍成冰棒兒也沒多遠了。
陸青山眉頭擰緊。
麻煩。
他現在只想趕緊離開這鬼地方,懷裡的東西太燙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看著地上這人一動不動,蜷縮在那兒的樣子,他心裡那點東西又在拱火。
媽的,好歹是條人命。
而且,這人要是真凍死在這兒,明天被人發現,沒準會引來派出所的人,到時候更麻煩。
他目光快速掃過周圍,想看看那幾個劫道的有沒有落下什麼線索。
雪地上除了雜亂的腳印,空空蕩蕩。
目光一頓。
在那人伸出的手邊不遠,雪窩子裡半埋著個東西。
像本書。
他幾步過去,彎腰撿起,拍掉上面的雪。
硬殼封面,藉著星光勉強辨認——《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翻開凍得有些僵硬的封面,扉頁上有一行鋼筆字,寫著:贈張國勝同志,前程似錦。
下面還有個吳啟華的簽名和日期。
張國勝?
這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
他心裡一動,蹲下身,藉著微光,伸手把地上那人的臉扳過來一點。
一張凍得發青的臉,一個眼鏡片也磕碎了,眉宇間有股子讀書人的味道。
猛地,他想起來了!
這不是前兩年在他們山灣村搞過掃盲班的那個呂家村大隊的知青,張國勝嗎?
印象裡,他也是北京老家,他也還沒回城呢。
人看著挺斯文和氣,沒想到這麼倒黴。
“喂!醒醒!”陸青山推了他一把。
沒反應。
他又加了點力氣,晃了晃:“張國勝!醒醒!凍死了!”
地上的人哼唧了一聲,眼皮費力地抬了抬。
眼神先是空洞,然後慢慢聚焦在陸青山臉上,閃過一絲驚恐和茫然。
“……你是?”張國勝嗓子幹得像砂紙,“我……這是哪兒?”
他想坐起來,腦袋一疼,又倒了回去。
“我是山灣村的知青陸青山,你來我們村講過掃盲班。”陸青山言簡意賅,“你碰上歹人了,剛走。”
他指了指遠處雪地裡模糊的腳印。
“運氣不錯,沒下死手。”
張國勝這才回過神,下意識摸後腦勺,血都已凍成了冰碴,手碰上疼得直吸涼氣。
接著他猛地去摸懷裡的口袋,空的。
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眼神絕望:“錢……我的錢……回城的錢……”
他喃喃著,隨即看向陸青山,眼神複雜又感激:“謝謝……同志,謝謝你……”
“我剛路過,打獵回晚了。”陸青山打斷他,語氣沒什麼起伏,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
“還能走不?趕緊回村吧,不然真得凍死。”
張國勝掙扎著,靠著旁邊的石壁勉強站起來,腿直打晃。
他大口喘著氣,看著陸青山:“能走,能走……謝謝,謝謝同志……”
他臉上滿是苦澀和後怕。
“大恩不言謝……”他鄭重地想鞠躬。
“行了,趕緊走吧。”陸青山不耐煩地揮揮手,沒等他鞠下去。
陸青山轉身,走上了來時的路。
出了幾步,直接攀上旁邊一道陡坡,動作利索地鑽進更黑更密的林子裡。
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見。
夜更深了。
懷裡的包裹,似乎更沉,也更燙手了。
陸青山加快了腳步,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趕緊去鎮上!
把這要命的寶貝換成錢!
這鬼地方,多待一秒鐘都覺得瘮得慌。
這趟黑市之行,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兇險萬分!
接下來的路程,他變得更加警惕。
【山野之心】始終保持著高度運轉,如同最靈敏的雷達。
提前感知並避開了幾處可能有大型野獸出沒的區域,以及另外一兩處同樣散發著不懷好意氣息的潛在威脅。
終於,在後半夜最黑暗的時刻過去,天邊悄然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魚肚白的時候。
灣溝鎮那稀疏的、如同鬼火般搖曳的燈火輪廓,終於出現在了遠方的地平線上。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帶著白霜的濁氣,緊繃了一夜的神經終於稍稍放鬆。
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湧來。
但他眼中卻燃燒著希望的火焰。
他沒有直接進鎮。
鎮子入口處晚上可能有民兵或者聯防隊員值守。
而是在鎮子外圍一片荒僻的、堆放著雜物和朽木的小樹林裡停了下來。
他靠在一棵枯樹上,喘了幾口粗氣,平復了一下因長時間趕路和死裡逃生而狂跳的心臟。
整理了一下被風雪打溼、略顯凌亂的衣帽。再次確認懷裡的藥材包裹得嚴嚴實實,這才深吸一口氣。
壓下心中的忐忑、激動與後怕。
辨認了一下方向,朝著記憶中那個隱秘的、只在清晨時分才存在的黑市入口潛行而去。
成敗,在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