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很輕,像羽毛一樣拂過陸青山的心田,卻帶著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汪汪!汪汪!”
一道小小的黑影箭一般從炕腳下竄了出來,是金虎。
這小傢伙的鼻子尖得很,似乎也聞到了陸青山身上那濃烈的、屬於山林與獵物的特殊氣息,興奮地在他腿邊繞來繞去,又蹦又跳,短短的尾巴搖得像個小小的撥浪鼓。
它用小腦袋親暱地蹭著陸青山的褲腿。
陸青山彎腰,伸出粗糙的大手摸了摸金虎毛茸茸的腦袋,小傢伙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飯做好了,就等你呢。”
林月娥放下手中的針線活,略顯侷促地站起身,轉身去灶房端菜。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很快,桌上便擺上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苞米碴子粥。
一碟剛炒好的白菜,還帶著鍋裡的熱氣,旁邊是兩個金黃的窩窩頭。
簡單,甚至有些寡淡。
陸青山卻覺得,這屋子,這飯菜,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讓他心安。
他坐在炕沿邊的小板凳上,端起嶄新的大瓷碗,顧不上燙,呼嚕呼嚕地喝著粥。
實在是餓狠了,胃裡空得發慌。
林月娥默默坐在他對面,燈光下,她的臉龐柔和,眼神卻有些複雜地落在他身上。
看他吃得急,她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
只是伸出筷子,默默地給他碗裡夾了一大筷子白菜。
油水不多,但炒得入味。
金虎蹲在陸青山腳邊,小腦袋隨著他吃飯的動作一點一點的,尾巴在地上輕輕掃著。
陸青山扒拉完一碗粥,又拿起一個窩窩頭,大口啃著。
“今天……山裡頭,還順利吧?”
林月娥終於還是開了口,聲音很輕,帶著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小心。
陸青山放下咬了一半的窩窩頭,胸口那股子悶氣隨著熱粥下肚,舒坦了不少。
他抬頭,對上她帶著探尋的目光。
“嗯,順利。”
他不想讓她擔心,把那些兇險都壓在了心底。
“打了不少東西。”
他頓了頓,想起那頭黑熊,又補了一句。
“還……還碰上個大傢伙,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一頭黑瞎子。”
“人多,沒事。”
林月娥握著筷子的手,幾不可察地緊了一下。
她的眼睛驀地睜大了些,裡面像是有火苗跳動,又很快被她壓了下去。
“黑瞎子?”
她重複了一句,聲音比剛才更低了些,尾音帶著點顫。
“我聽見……村裡頭鬧哄哄的,吵嚷著什麼熊啊,肉啊的……”
陸青山點點頭:“動靜是大了點,那傢伙不小。”
林月娥沒再追問,只是眼睫垂下,輕輕“嗯”了一聲。
“人平安就好。”
她又給陸青山夾了些白菜,彷彿要把他空了的肚子都填滿。
陸青山看著她,心裡某個地方軟了一下。
他三兩口吃完剩下的窩窩頭,把碗底的粥也喝了個乾淨。
“我吃飽了。”
林月娥起身,默默收拾碗筷。
陸青山用灶房舀了些熱水,胡亂擦了把臉和手,血腥味和汗味淡了些。
他脫掉那件沾滿塵土和隱約血跡的外套,扔在炕腳。
炕燒得滾熱,他一躺上去,從骨頭縫裡都透出舒坦。
寒氣和那股子深入骨髓的疲憊,都被這暖意驅散了大半。
小雪蜷在炕梢,睡得小臉紅撲撲的,小嘴還砸吧著,也不知道夢見了什麼好吃的。
陸青山挪過去,躺在她身邊,看著女兒恬靜的睡臉。
心頭那股子搏殺後的戾氣,像是被這小小的身影一點點融化了。
林月娥吹熄了桌上的煤油燈。
屋裡頓時暗了下來,只有窗外朦朧的月光透進一絲微弱的光亮。
她摸索著,也躺了下來,在小雪的另一邊。
三人之間,隔著孩子溫熱的身體。
黑暗中,彼此的呼吸聲清晰可聞,輕緩而有節奏。
陸青山閉著眼,白日裡死溝中的搏殺,土雷子的轟鳴,黑熊的咆哮,還在腦子裡翻滾。
但那些畫面,漸漸被炕上的溫暖,妻女的呼吸聲所覆蓋。
一股強烈的倦意,如同潮水般湧來。
他太累了。
這一覺,他睡得格外沉,格外香。
連夢都沒有一個。
窗外,山灣村的喧鬧聲似乎還未完全平息。
但這一切,都暫時與他無關了。
明天,還有明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