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淡卻滋味十足。
那股暖流,毫無預兆地熨帖到了他此刻空落落、亂糟糟的心口。
他的咀嚼的動作,在不自覺間,變得格外緩慢。
腦海中,那些被他不願觸碰的記憶碎片,不受控制地洶湧翻騰。
一幕幕,清晰地浮現出蘇念懷孕時,自己對她冷漠刻薄,不聞不問,視若無睹的混賬嘴臉。
他好像……從未真正用心關心過她吃什麼,喝什麼。
更別提什麼營養均衡,什麼精心搭配了。
他只會輕飄飄地,像打發一個無關緊要的乞丐一樣,扔給她一張沒有溫度的銀行卡。
然後,用高高在上的姿態,冷冰冰地吐出幾個字:“自己想吃什麼,就去買。”
“別來煩我。”
蘇念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別墅,挺著日漸沉重的肚子。
那時候的她,大機率,也就是胡亂對付幾口,草草了事吧。
畢竟,傭人只會按照他的喜好準備一日三餐。
而他,甚至懶得去想,她喜歡吃什麼,她需要吃什麼。
他記得有一次,他難得回家,看到她臉色蒼白,對著一桌他愛吃的菜餚,難以下嚥。
他還譏諷她:“矯情!”
如果……
如果當初,在她最脆弱,最需要關懷和照顧的時候。
蘇念也能得到哪怕只有此刻碗中冰糖血燕十分之一這樣的照料……
不,哪怕只是一句發自內心的關心……
她懷孕的過程,是不是就不會那麼撕心裂肺,那麼辛苦絕望?
她肚子裡的孩子,是不是也能更安穩一些,更健康一些。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讓他這個大男人都日夜不寧?
她……她是不是就不會對他徹底心死,不會那麼決絕地,要跟他離婚?
陸承宇的胸口悶得發慌,有難堪到無地自容的心虛,更有種遲來的悔恨。
這份以如此奇特,如此荒謬的方式,由“他自己”送達的“關懷”。
就像一塊巨石,狠狠砸進了他冰封多年的心湖,激起了千層浪,漾開了一圈又一圈苦澀不堪的漣漪。
他開始更加頻繁地,不受控制地想起蘇念。
想起她曾經待他那般毫無保留的好。
想起她這些年來,在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裡,默默無言承受的隱忍與付出。
以及他自己,樁樁件件,罄竹難書,徹頭徹尾的混賬行徑。
原來,他陸承宇,竟然可以渣到這種地步。
陸氏集團,總裁辦公室。
蘇念放下手中標紅加急的檔案,手腕微動,視線下意識落向腕錶。
指標正不偏不倚地指向了某個特定的時刻。
又到了“蘇念女士”雷打不動的下午茶點心時間了。
她沒有絲毫猶豫,指尖輕點,拿起辦公桌上的私人手機。
熟稔無比地撥出了一串銘刻於心的號碼——陸家別墅廚房的專屬內線。
電話幾乎是秒接。
“張廚,”蘇唸的聲音,刻意壓低,“下午的點心,蘇念女士用了嗎?”
她的問話簡潔明瞭,直奔主題。
“今天的胃口具體如何?身體方面,有沒有出現任何不適的地方?”
電話那頭,張廚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受寵若驚和恭敬。
“陸總!您儘管把心放到肚子裡!蘇念小姐下午那份特製的水果燕麥羹,一滴都沒有剩下,全都用完了!還非常難得地誇了一句味道很好!”
“營養師今天上午也按時過來做過檢查了,說是小姐最近的氣色,肉眼可見地紅潤了不少,腹中胎兒的各項發育指標,也顯示非常健康,非常好。”
蘇念靜靜地聽著,每一個字都仔細分辨。
那根因為長時間的憂慮而始終緊繃的神經,在聽到“非常好”三個字時,才緩緩地鬆弛了那麼一絲絲。
“嗯,務必繼續保持現有水準。”
她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起伏,“食材的選用方面,依舊嚴格按照最高標準來執行,只用最新鮮、最頂級的有機產品。錢,從來不是問題,不必在這方面節省絲毫。”
乾脆利落地結束通話電話。
蘇念修長的手指端起桌旁那杯被秘書小陳特意加了“非常多糖”的特濃咖啡。
她輕輕地抿了一小口。
那種甜到發齁的濃烈味道,依舊衝擊著她的味蕾。
但,非常奇妙的是,這一次,她的心,卻在品嚐到這股過於甜膩的滋味後,莫名地安定了一些。
站在一旁,全程目睹自家老闆這番操作的特助張謙,內心早已不是驚濤駭浪可以形容。
簡直是海嘯過境,火山噴發,隕石撞地球!
他眼睜睜看著這位曾經冷硬如冰山的陸總,如今,每天掐著點,主動打電話回別墅。
事無鉅細,細緻入微。
不厭其煩地親自過問遠在別墅的“太太”蘇唸的飲食起居,以及身體的各項健康狀況。
這份突如其來,濃厚到令人髮指的耐心,和無微不至,體貼入骨的關切。
張謙在心裡默默地比較了一下。
簡直比他張謙這個做兒子的,對自己那位含辛茹苦的親生母親,還要上心百倍!千倍!
張謙在心中,已經數不清是第一萬零八百次,還是第一萬零八百零一次,默默地發出了靈魂深處的感嘆:
他們家這位高高在上的陸總,這次慘烈的車禍,怕不是把傳說中幾百年難得一遇的“戀愛腦”給硬生生撞出來了吧?!
否則,又要如何解釋眼前這匪夷所思,打破他所有認知的一幕又一幕魔幻場景?
他只覺得,陸總和蘇念女士這兩個人之間,原本已經瀕臨斷裂,甚至可以說早已被無情斬斷的無形絲線。
似乎正在以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也根本無法預料的詭異方式,重新悄然纏繞。
並且……那絲線,還在越纏越緊,越纏越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