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的朝鮮兵彷彿是地獄小鬼,個個瘦骨嶙峋,面有菜色,走在雪地裡搖搖晃晃。他們中很多人只穿了件麻衣,破破爛爛,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一些老弱倒下後便不再站起。
這些從朝鮮各道、府徵召來計程車兵,很多人在一個月前還是農夫,從沒碰過兵器,只是被朝鮮國王應付差事,拉到遼東來充數。
大明發給這些朝鮮兵的糧餉、胖襖,都被眼前這位“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姜老爺貪了去。
然後高價走私回朝鮮,一番進口兼內銷的騷操作後,幾萬兩銀子就進了姜老爺等人的腰包。
“這麼冷,軍士凍傷怎麼辦?趕緊向天兵再討要些炭火!喬監軍呢?”
“回老爺,喬大人在前面兩裡等老爺,說是到天兵大營了!劉總兵還在那邊等咱們,”
姜弘立聽家丁說完,臉上頓時露出不悅之色。
“哼!架子還不小,不過才一個小小的五品監軍,真是豈有此理!”
主要是這位明國遊擊,早不叫晚不叫,剛才無端壞了他的好事。
“讓他先等著,我軍糧草不足,比不上天兵,走得自然慢些,老爺我腳力不足,走得慢。”
家丁頭子一臉疑惑:“老爺,您是坐轎子,不走路。”
姜弘立怒不可遏,掄起摺扇狠狠打在家丁頭上:“蠢貨,是比喻!比喻!”
從昌郡出發時,朝鮮軍糧草匱乏,朝鮮國王光海君和他的寵臣姜大帥,對底下士兵的吃飯問題都不怎麼關心。
來自朝鮮各道計程車兵們,莫名其妙捲入了這場對後金的作戰,他們每天忍飢挨餓,若不是明軍前軍埋下糧食,給他們接應,這些人早就凍死餓死了。
大明文貴武賤,作為藩屬,朝鮮亦是如此,朝鮮文官對武將蔑視,比之大明有過之而無不及。
壬辰倭亂後,姜弘立曾短暫任過朝天使一職。
明國的腐敗打破了這個朝鮮文官對天國的嚮往。
朝天使們經過山海關時,遼鎮將官拼命搜刮,連使者攜帶的高麗紙也不放過。
更不要說每次進京,給京師會館、各個衙門乃至太監們的打點,都是極大的開銷。
“金將軍,這次你可曾備好高麗紙贈給劉總兵?”
姜弘立目光掃向平安道節度使金景瑞。
金景瑞是姜弘立心腹,不久前,他還派金景瑞私下與後金代善議和。
“老爺,咱們現在糧餉都沒有,哪裡有錢給明國人買紙!”
金景瑞啐了口濃痰,冷冷笑道。
明國官吏索要高麗紙的段子在平壤傳播很廣。
後來,被朝鮮人用來嘲諷天國官吏貪婪無度,敲詐勒索起來,比蠻夷還要蠻夷。
幾名將領發出鬨笑聲,各人用朝鮮語咒罵明軍,像是在罵殺父仇人。
旁邊一人卻是沉默不語,他沒有參與到這場對大明的討伐,背對眾人,冷冷望向遠方。
高大魁梧的身影在一群人中顯得鶴立雞群。
金景瑞眉毛上揚,朝旁邊虞候使了個眼色,虞候心領神會,對那武將道:“金應河,你瞅啥?奴賊可不在東邊。”
“東邊是王都,將在外,思念君上而已!”
“你還會思念王都?”
虞候聽了這話,眉目猙獰:
“在漢城時,大家就讓你緩慢進軍,伺機而動,不得獨擋奴賊。這一路走來,你這狗東西頻頻催促都元帥!還和明人勾勾搭搭,你他媽心裡還有君上?”
金應河緩緩抬頭,不怒自威。
“壬辰倭亂,天兵助朝鮮復國。”
“某當時只是三歲孩童,父母被倭寇殺害,幸得明軍救助,才得性命,明軍對朝鮮有再造之恩,對我亦有救命之恩,”
他說到這裡,忽然抽出腰中重刀,指著虞候怒罵:
“你們這群狼心狗肺的東西,不思報恩,為一己私利,倒賣糧草,與奴賊貿易。眼下大明皇帝發兵徵繳奴賊,爾等畏畏縮縮,還要和奴賊議和!這般喪盡天良,君上可知?!大明皇帝可知?!”
虞候被這氣勢震懾住,手指金應河,喉嚨裡咕咕作響,半天說不出話來。
金景瑞神色不變,旁邊將領將都手按在刀鞘,姜弘立站在遠處一言不發。
金應河的親兵也紛紛拔刀,將他護在中心。
一名親兵縱馬疾馳,招呼金應河家丁趕來增援。
正在行軍計程車兵們被這陣勢嚇住,都遠遠躲開。
背後傳來個沙啞聲音,回頭看時,正是統帥姜弘立。
“金副將拳拳之心,可昭日月。君上常對老夫說,金應河是個良將,可是以輔佐世子的人才。要我留意,罷了罷了,天兵大營就在前方,你們都把兵刃放下,莫非想在天兵面前內訌不成!我朝鮮國顏面何存?!”
金應河將刀砸在地上,翻身上馬,率親兵賓士而去,留下一眾將領面面相覷。
見金應河遠去,姜弘立回頭望向金景瑞,怒道:
“議和之事,如何讓他知道了!這狗東西冥頑不靈,上次咱們賣軍糧的事,他也知道了?”
金景瑞剛要解釋,前面塘馬來報,劉總兵派人來接眾將入營,說要給大家接風洗塵。
姜弘立眼珠轉動。
明軍在沙尖子駐紮,構築營壘,看樣子是想在這裡長期駐守。
這和自己前幾日所得情報有些出入。
“劉總兵為何不走了?按約定,明日便將到赫圖阿拉了。”
劉綎從寬甸出發前,東路軍的行軍路線,姜弘立便已獲悉。
以他對劉綎了的解,這位莽夫劉大刀此刻應該狂飆突進,走在進攻赫圖阿拉的路上,或者已陷入後金軍圍攻。
“或許是劉綎膽怯了,這些明國狗官,都是酒囊飯袋!”
姜弘立這樣安慰自己,大聲喝令眾將:
“去總兵大營痛飲一番,大軍合擊,明日奴賊必敗,此情此景,當浮一大白!哈哈哈哈!”
天兵:朝鮮對明軍的尊稱朝天使:朝鮮每年進貢朝拜京師的使者,高麗紙,朝鮮本地特產,可與宣紙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