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時期,邊防各地錢糧軍餉一般由當地衛所都司會同布政司管理,或由朝廷直接派遣大員赴各地清理。洪武二十五年,朱元派出大批武將赴北部各地檢查邊備、經理錢糧。邊鎮設立之初,各地兵馬錢糧統歸鎮守總兵官管理。(注1)
正統三年以後,邊鎮總兵職權開始發生明顯變化,其錢糧管理、司法管理和邊鎮日常事務管理等職權被完全剝奪。
天順元年,邊鎮設管糧郎中,專責錢糧事宜。
嘉靖二十七年,兵部再次疏請釐定總兵和巡撫的職權,“凡城堡不修,糧餉不給,罪在撫臣;遇虜入寇、地方失事,醉在總兵。”(注2)
在接連失去財政、人事等諸多權力後,明代文貴武賤的格局漸漸形成,文官勢力不斷膨脹。
與此同時,本為制衡官僚體系的另一股勢力也不斷衰微。
靖難之役後,永樂宣德皇帝持續削弱藩王,陸續剝奪藩王領兵、行政諸多權力,藩王與地方州縣官員之間實力此消彼長,這也進一步助長了文官勢力的上升。
到晚明時期,文貴武賤到達頂峰。
一個普普通通的生員敢在遊擊參將面前指手畫腳,縣令知府凌辱總兵的事情也不是什麼稀奇。
當然,這套規則也非永遠適用。
嘉靖中期,隨著朝廷羈縻政策的不斷深入,邊軍軍費急劇膨脹,掌握大量財富的武人,勢力得到提升。
遼東,西南等邊境地區,職業武人對文貴武賤體系的挑戰,變得越來越頻繁。
李成梁在世時,靠著張居正大力支援,在遼東開礦走私,各種灰產,大把撈錢。
李成梁生活奢靡,殺良冒功。
東廠錦衣衛難以入遼,言官御史,除了熊廷弼這樣的大佬,其他人都給老李說話。
這就不好辦了。
後來,這位遼東總兵乾脆連京師也不去。靠著女真人自相殘殺,維持著遼東均勢,直至最後養出努爾哈赤這個蠱毒。
李家跋扈至此,也沒見朝廷有什麼反制措施,反而一次次給李如柏等人委以重任、加官晉爵。
楊鎬不是尋常腐儒,他是萬曆二十八年的進士,做過御史,做過遼海道,壬辰之亂時和李如梅打過交道,和李家關係匪淺。
遼東的形勢,楊鎬看得清楚,沒有武人的配合,文官在這裡根本玩不轉。
這次經略遼東,楊鎬到瀋陽後,便努力和幾位軍頭總兵搞好關係,當然,除了劉綎。
對於地頭蛇李如柏,經略大人更是照顧的無微不至,裝備物資給的最多,可惜這廝不爭氣,沒遇到建奴便望風而逃,現在還鬧著要去當和尚。
擱在半個月前,楊鎬根本瞧不上劉綎,更別說眼前這個乳臭未乾的劉千總。
不過現在,劉招孫的實力,已經遠遠超過他義父。
最重要的是,四路大軍中,只有東路軍有所斬獲且全身而退。
楊鎬粗略估計,加上隨行流民,劉招孫現在至少有上萬人馬。
估計是劉綎之前搭上了內閣某個大佬,所以這義子才如此有恃無恐。
楊經略的家丁從瀋陽一路查到寬甸,收集到各種情報,其中最可信的版本是這樣的:劉千總臨危受命,於渾江擊敗鑲藍旗,陣斬二貝勒阿敏,擊潰三貝勒莽古爾泰,斬殺奴賊三千餘人。俘虜包衣無數,若非義父戰死,該部兵馬便要直取赫圖阿拉,掃穴犁庭。
楊鎬對此自然不信,他領兵多年,諳熟軍情。明軍殺良冒功,誇大戰績的道道,他比誰都清楚。
直到今天,他親眼見到城外堆積成山的建奴首級,才不得不信。
他派人驗過首級,都是真夷不假。
陣斬一千多顆真夷首級,這樣的功勳,放眼整個明朝,都堪稱赫赫戰功。
杜松馬林都被打敗,劉招孫帶著這群烏合之眾,竟能擊敗鑲藍旗?
不過,事實現在就擺在眼前,他也只能接受。
劉綎和自己有仇不假,可是現在劉綎已死,這位年輕義子對自己的態度尚不明確。
如果這時候還要擺出副文貴武賤的架子,拒人以千里之外,那就是嫌自己命長了。
薩爾滸慘敗,朝廷耗費一年的掃穴犁庭行動徹底失敗,損失幾百萬兩遼餉,雖說老皇帝回覆楊鎬的旨意還算溫和,不過現在朝廷彈劾奏章已堆滿了御案。
御史言官,各省巡撫,總兵們,凡是能發言表態的官員,都主張讓楊鎬去死,如果不是老皇帝打哈哈,護著楊鎬,逮拿他的緹騎早就在路上了。
楊鎬侵犯了所有人的權益,因為他的無能,幾百萬遼餉打了水漂,若是皇帝徹查下來,從內閣到遼東,不知又要多少碩鼠要顯形。
可是楊鎬本人卻不想死。
不想死,臉皮就得厚一些。
在身家性命面前,文貴武賤什麼的都可以先放下,後世文官們甚至可以給魏閹修生祠,還有什麼是清流們幹不出來的。
況且這位突然出現的劉千總,勢力也不容小覷。
關於劉招孫的實力,這幾日楊鎬和他的幕僚已經做出了詳細評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