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
譚稹不相信,他著實難以相信,怎麼想,女真人在這個時候,也不可能突然來打大宋。
這著實太不符合常理了。
譚稹自也在看軍報,看了又看,還問那脫力的騎士:“你親眼得見?”
騎士自是來答:“小人親眼得見啊,那女真之騎,漫山遍野而來,看都看不到盡頭……”
“那你如何又知是五萬騎兵,三萬步卒?”譚稹又問。
“遊騎報到城中來的……”騎士有氣無力再答。
譚稹還想問點什麼,卻還是沒有繼續問下去了,這事顯然不假了,譚稹只道:“女真何以如此失心瘋?”
說著話語,譚稹也看王安中。
兩人想不明白,只有一個道理,那就是安逸慣了,不知道世間還有一類人,他們天生犯險,一輩子活在危險之中,對於玩命這件事,他們早已習以為常。
那一群人,生活在極寒之地山林之中,終日與熊羆猛虎為伍,他們每一口吃的,都來得不易,每一口吃的都是以身犯險而來。
而今,他們又餓了,又缺那一口吃的了,自又是要犯險去掙。
王安中,這輩子沒見過戰爭,他自心慌,但他也知道,身邊譚相公,那是久經戰陣之輩,便連忙問道:“譚相公,該如何是好啊?”
譚相公畢竟是久經戰陣之輩,自也還有幾分沉穩,答道:“既然戰事已起,那自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必慌張,自是該調兵遣將就是,另外,還當速速去報東京知曉。”
王安中連連點頭:“對對對,那自就該調兵遣將,還請譚相公速速調兵遣將!”
這事,王安中是一點都不懂,久經戰陣的譚稹,也就成了主心骨。
譚稹感覺到了王安中一心指望自己的態度,一時間也還有些享受其中,這種感覺,其實極好。
便聽譚稹來言:“女真從大同奔襲洪州,那接下來自就是蔚州,女真多騎,自比咱們跑得快,那防線就當在易州、涿州、良鄉一線,然後就是燕京城,速速從各處調兵來佈防就是,郭藥師就駐防燕京,先以防守為主,只待朝廷旨意來了,樞密院裡商量定奪了,自有援兵而來!”
譚稹一番佈置,也算中規中矩。
王安中心中自也安定不少,剛才的震驚去了許多,想得一想,便是再來言:“女真何以忽然來打?莫不當真因為那張覺之事?所以要討個說法?”
“你怕什麼?張覺之事,那也是朝廷授意之事,不是你我私自而為,即便真因為此事,罪責也不在你我!”
譚稹自是懂得王安中話語之意。
“是極是極,此事不在你我,既然戰起,有譚相公坐鎮燕京,當是無憂!”
王安中也是自我安慰,眼前這位譚相公,本就知兵,深得天子與朝堂諸公信任,以往江南百萬之賊,這位譚相公乃副使,有大勝有大功。
後來伐遼,這位譚相公也是出力頗多,也有大功。
如此幾番大功,無不應證眼前這位譚相公,必然深知兵事。
有他在,自是能安心一些。
許,女真人也並不是真要如何全面開戰,只看譚相公如何應對了,應對得當,許又是大功吧……
安心安心……
河北河東兩路宣撫使譚稹,此時自是把軍令來行,燕雲之內,東兵西調,大批抽調,皆往易州、涿州、良鄉三城去駐防。
燕京城內,有郭藥師之怨軍,還有不少昔日遼國舊兵,攏共算算,再抽調燕山南邊諸部,攏共算算,四萬人應該是有,若是再發動城內青壯守城,十萬人怎麼也湊得齊,遼人對女真,那是恨極了,動員起來應該不會太難。
乃至也要往河東去軍令,太原王稟,也要做好防禦準備,以防女真忽然襲擊。
想來想去,又想到了河北,以往的宋遼邊境,自也當各自備戰,雄州等城池,以防女真忽然南下……
按理說,女真當是不會南下的,但是,譚相公還算嚴謹,都去軍令叮囑一番,乃至也還要知會河北各部,隨時準備北上入燕雲來援。
如此一番準備,左右來看,自也是應對得天衣無縫了,先這麼備著,且看朝廷旨意如何。
卻是那西邊,弘州之地,早已是一片悽慘,女真來了,做的事就是搶,搶錢搶糧搶人,人只管去綁,男女老幼,都要,青壯開荒種地幹活,老頭養牲畜伺候人,孩童養大繼續幹活。
女真要想當真發展下去,保持強大,人口是重中之重,而今女真,不到百萬的人口,十幾萬的軍漢,這種狀態,那是一定維持不下去的。
若是能搶得二三百人口去,那一切就能步入正軌了。當然,人口不嫌多,三四百萬也行。
歷史上,女真破遼之燕雲的時候,第一時間做的就是這件事,幾乎把燕雲人口遷徙半空,後來把燕雲還給宋,宋得到的燕雲自也不用說。
要問女真現在為何不屠殺人口了?其實道理很簡單,人口與牲畜一樣,皆是財產,是奴隸,是這個“傳銷”組織的底層架構。
其實女真是很珍視人口的……
只道這些被掠奪去的人口,都會很悽慘?其實也不一定,這些被擄掠去的奴隸,他們也是有前程可以奔的,他們也有機會擁有更底層的奴隸,他們也有機會越混越好,混個官職,混個出身,乃至混著混著,從奴隸變成臣子,乃至出將入相,皆有可能。
當然,這只是少數人,絕大多數人,自也悽悽慘慘……
弘州在擄掠,大軍自還往東去,兵臨蔚州……
五萬騎兵,那是何等威勢?漫山遍野的馬,乃至大馬小馬,老馬母馬,整個馬群隨著一起出擊,走到哪裡養到哪裡吃到哪裡……
女真士卒們,甚至也帶著副兵,帶著奴隸,一起行動,甚至也帶女人,軍營就是部落,既是打仗,也是生活。
作戰與過日子,也並不分得太開,一擁而來,那不是五萬兵八萬兵,那是呼呼啦啦好似一個巨大的部落在遷徙,甚至其中還有孩童。
當然,這是女真前期,只待當真立國了,所有人都開始有一個家,有房子,有不動產了,開始安定了,再打仗就不一樣了。
乃至擄掠,那是一家老小齊上陣,管理擄掠而來的人口,與管理畜生一樣,老的小的都賣力。
只看蔚州城下,被圍困得是水洩不通,各種營帳,密密麻麻,這支大軍,兵將之數許就在七八萬,但一同來的加在一起,至少二三十萬之多。
便是從城頭上往下看一眼,都看得人頭皮發麻。
這大概也是女真最後一次這麼打仗了,因為他們真的馬上就要開始有那些不動產了,要開始安定下來了。
當然,這些女真軍將士卒帶在身邊的,也不一定真是他們的女真親眷。
其實帶著的都是奴隸,女奴隸們也開始生孩子了,生的孩子自是女真。
男奴隸們許多也跟著負責打仗,許多也開始成為了既得利益者,開始分享主人得到的戰利品,其中不少人,日子不一定比被擄掠之前差,甚至可能更好,只要戰利品越搶越多,他們的身份與地位自然也跟著水漲船高,乃至也開始主動維護起眼前的生活方式。
這也是這種“傳銷”組織的可怕之處,發展壯大的速度極快,且在很短時間內就能收聚人心。
這種模式,一直到幾百年後滿清崛起,依舊還有其中的影子,所謂那些包衣奴才,也能混得越來越好。
燕雲之事,正在發酵,卻是速度並不很快,一來是女真人擄掠拖慢了進度,也是女真人真的太窮。
二來,也是女真人此時還有些束手束腳,放不開手腳,並沒有那種狂飆突進之念,對大宋,對燕京城那邊的宋軍,也還保持了基本的尊重。
一個是不知道對方有多菜,一個是不知道自己有多菜。
此時靈州城下,蘇武與种師道早已紮好營寨,開始挖掘壕溝圍城。
其實,城內之党項兵,以數量而言,比城外宋軍還多。
但城內之人,還真就不出城來戰,也是一時間李察哥還不知宋人具體動態,畢竟此番宋人總體兵力,遠多過西夏之軍。
那蘇武在李察哥心中,已然當真就是高明的對手。
李察哥,既不是項羽在世,也不是什麼萬人無敵,他就是一個穩健而又老道的主帥。
他知道宋軍不得長久,堅城而守,就是勝算最大的謀略,只要宋人打不下城池,自就會退,只要宋人退兵了,此戰就勝,家國社稷可保。
再來擴大戰果,追擊掩殺,許還能大勝!
只管此番若是大勝,那宋人至少二三十年之內,乃至四五十年,再也發動不起這般巨大規模的攻勢了。
大帳之中,蘇武與种師道對坐,左右軍將無數,許貫忠、吳用、朱武等人也到了……
只是此番,還有一個小插曲,便是蘇武與种師道互相讓座之事,最後,還是在蘇武的堅持下,讓种師道坐了正中,蘇武在側。
濟濟一堂之下,卻又是蘇武先來開口:“此番,不急著打,壕溝能挖多少就挖多少,多挖,一直挖,且等辛總管與小種相公大軍也到得順州與懷州,讓他們先打,我等再視敵而動!”
种師道點頭:“此策高明,党項主力之軍,只在六七萬左右,而今多屯在靈州與保靜兩城,至於其徵召的民夫,那是萬萬離不開城池的,所以,党項能出城來去之軍,也就是六七萬之多,也皆是頭前在漠南之地,蘇帥一陣大勝三萬党項步騎,才有如此好局面,眼前,還有兩萬多黨項騎,此重中之重也,卻還不知藏在何處,諸部遊騎,還要多探!”
說著,种師道也皺眉,也是最近幾日,遊騎出去無數,就是尋不到党項騎兵在哪裡。
按理說党項騎兵,定然在某處藏著掖著,只待局勢稍稍清晰,就會出現在大軍身後,是襲擊也好,還是斷糧也罷,此党項倚仗之戰法,不可能不做。
蘇武皺眉有語來:“李察哥真是越發謹慎了……”
种師道便答:“對咱們來說,此戰盡得党項邊境城池,也得党項河西四郡,已然盆滿缽滿大勝之局,即便戰事就此作罷,諸位也都是功勳在身,回去也是凱旋,党項人不知咱們是一心滅國而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所以那李察哥謹慎保守,便也應當,自是他們輸不起,他們一輸,再無黨項!”
蘇武慢慢來想,說道:“遊騎還是要加派,但興許党項主力之騎,還真就藏在靈州之北保靜城中,何也?便是謹慎保守之舉,先保不失,再謀其勝,也讓咱們一頭霧水尋不到,只待要用之時,突然出現,所以,還當加派遊騎定住北邊保靜城池!”
种師道認真一想:“倒也有點道理,許還真是這般,看來遊騎當真要犯險往北多去!”
“還是要把他們逼出來!”蘇武如此一語,再道:“這般,最近多運攻城器械之物!”
“甚妙,此地攻城極難,何也?皆因木材難尋,器械難造,只要是大量的攻城器械出現在這裡,出現在路上,李察哥必然也會越來越急,那騎兵興許就出了。”种師道的手已經拍在了大腿上。
眼前這年輕人,還真是機智善謀,每每遇到麻煩,應對之策出得是又快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