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南仲直白而語,不免還是皇權之爭,此時此刻,京城之內的事,算是基本定妥,唯一變數就在京城之外……
趙桓便也皺眉:“蘇卿當是不會胡亂做事,畢竟朕與蘇卿,昔日也算是……交情不差!”
耿南仲聞言,就接一語:“陛下攏共就見過他那一二回,太上皇與他,那是私交良多,那童貫更是……這些話,臣倒也不必多說……”
許多事,站在耿南仲的角度來言,也有許多念頭。
在東宮陪了這麼多年,耿南仲其實很憋屈,趙桓還是太子的時候,那真是謹小慎微,生怕出得任何差錯,任何事情都是一個忍字當頭。
乃至昔日,有那傳言,說太上皇有更易儲君的念頭,耿南仲更是到處求爺爺告奶奶,能求的人都求了一個遍,便是王黼面前,耿南仲也是低聲下氣求得不知多少……
這才算是打住了太上皇要換太子的念頭。
而今,豈不也是媳婦熬成婆了?新君登基,耿南仲自是居功至偉,乃至,就是從龍之功第一人。
能在東宮熬這麼多年,耿南仲求的也是此時此刻。
蔡京王黼童貫之流,那回京來,自是要拿笤帚掃到一邊,蘇武何許人也?不免就是童貫餘黨,自也不該讓蘇武再有真正出人頭地的時候!耿南仲看的是競爭對手……他雖然還不太知曉權柄到底該如何運營運作,但頭前已然有了一個榜樣,只管照著蔡京那麼幹,自就錯不了。
興許,耿南仲也不一定真想得多麼透徹,但他下意識裡,就知道要排擠一下蘇武,這是權力的排他性。
若是真如天子所言,天子還念著蘇武昔日那點小小情分,來日蘇武功勳卓著,帶著無上榮光回了京城,這朝堂之上,蘇武之權柄毋庸置疑,耿南仲毫無根基,一步登天,還真不好與蘇武抗衡,來日誰上誰下,還真不一定。
就說眼前,耿南仲已然是籤書樞密院事,但他其實不知兵,又是這多事之秋。
萬一……蘇武回來,真的深得天子信任,那這樞密院使,不必多言,豈不就是蘇武的?樞密院的權柄,耿南仲看得死死的,已然就當做在他手中了,豈能被蘇武截胡了去?天子聽得耿南仲之言,豈能不更加皺眉?自是思索來去,深深嘆氣,也慢慢來說:“要說如今朝堂內外,知兵事善戰者,何人能出蘇武之右?原先還想著譚稹之輩,如今也知,譚稹不過是浪得虛名,再想著試一試梁方平,本是想著,但凡梁方平此番能立點功勳,回來自就加他個同知樞密院事,不想,也是個無能怯懦之輩,唉……”
天子內心之語,在耿南仲面前,當真絲毫不遮掩,但也沒有全部說完,耿南仲這籤書樞密院事,不免也是沒辦法了,宦官不行,自就文官來……
說來說去,天子還是想拉攏蘇武,也是多事之秋,總要有個保障。
耿南仲立馬來說:“臣聞,西北諸多軍將,堪用者甚多……”
耿南仲在給天子提供更多的選擇。
天子也道:“朕知曉,種家相公,王老相公,劉老總管……這裡哪個年輕?”
耿南仲腦袋一想,接著來說:“臣聞,劉老總管之子劉光世,甚為驍勇,也多謀略!”
“嗯?此言當真?”天子就問。
當不當真且另說,耿南仲只管點頭:“當真!千真萬確,京城裡有不少剛從華州之地來的軍漢,多有傳言,只說這位鄜延小劉總管,善戰非常,謀略絕頂,每戰立功,百戰不殆……”
天子果然欣喜:“甚好甚好,倒也不知此人此時身在何處,是在鄜延,還是也去了燕雲……”
“臣立馬著人去問去尋……”耿南仲心下一鬆,算是給蘇武在天子面前找了一個競爭對手。
耿南仲不免心中也自得,一直以來,教了天子許多事,此時,不免也在教那帝王之道,權衡平衡之道也……
卻是天子又道:“劉光世,自當提拔重用,蘇武,卻也不能不招攬,畢竟朕如今是天子,名正言順,他是臣子,臣子效忠天子,天經地義,昔日也有舊情,合該先與他一些示好才是,他若是秉持臣子之道,不行亂事,那自再好不過……”
耿南仲心中一緊,便問:“陛下欲如何示好?”
天子也在想,更想起這一二日,京中還傳了一些事來,便問:“說是西夏已滅?西北諸軍並京東騎,打進了興慶府?”
這事,其實在陝西早已傳遍,連汴京城外許多地方都在傳,獨獨因為女真圍城,汴京城裡還真不知曉,圍城剛解,傳言自就進來了,只是還沒有正兒八經的訊息來。
連西夏的皇帝李乾順,都還在長安城押著,京兆府長安那邊,頭前也頻頻派人想往京城來報,奈何京城在圍,女真騎兵日夜在巡,如何能近?只待再過一兩天去,京城解圍的訊息當真散開,自就有各地官府文書來報確切。
但這件事,在眼前,自是極大的好事,卻並不那麼重要,東京城裡的人要操心的事可太多太多……
耿南仲自也不知確切,這訊息他也聽過,並未第一時間與天子稟報,便是知道這般功勳,大上了天去……私心裡想,最好是假。
這般的功勳,若是能成在他耿南仲手裡,那才最好。
還有一點,伐夏之事,乃太上皇一手為之,若是此事當真,那太上皇之威望人心,豈不更大?如此,若是來日對太上皇做下一些什麼不敬之舉,世人如何看?來日史書萬代,又如何看?便也不只是耿南仲自己的私心,還有耿南仲為天子的私心。
其中不知多少糾結,複雜無比……
耿南仲便是一語來:“倒也不知真假……許是謠傳……”
顯然,趙桓心中也複雜,也喜,也憂……
他慢慢來說:“怎麼說,蘇武此番領兵過大同入燕雲,逼得女真退兵,也是有功,乃至他若能把燕雲再奪回來,那更是功勳卓著,昔日裡,童貫復燕雲而得廣陽郡王,而今蘇武再入燕雲,且還有退兵之功,不若……加封琅琊郡王,如何?”
“啊?”耿南仲大吃一驚。
天子慢慢更說:“不必驚訝,眼前局勢,這些東西,又哪裡有什麼重要的?不過是個名頭罷了,與朕而言,不值一錢,家國社稷之安穩,才是重中之重,如此加恩,蘇武當也知曉,到底是太上皇恩情重,還是朕的恩情更重。也說來日,來日他蘇武終究要入京為官,不是這般在外領得兵馬無數,再將他從樞密院調離,中書也好,門下也罷,來日也把程萬里從京東調回,如此……便是無憂……”
這麼多話了,耿南仲只聽得一語,把蘇武從樞密院裡調離,就這一語,耿南仲心中大定,便是點頭來:“陛下,那便如此,先穩住內外人心,來日之事,自好再說!”
“好,那就如此,此事不能等不能拖,聖旨立馬就要出,河北走不得,就繞道走京東或者河東,一定要馬上把朕加恩之意送到軍前帳下,乃至也要讓所有軍將知曉朕之聖寵!也好教軍將知曉,朕不會虧待有功之人。”
趙桓這個天子,顯然也還是有點操作的。
“遵旨!”耿南仲躬身去辦差。
河北,河間府城頭,劉光世已然破城而入,提前進入河間,這自是蘇武的軍令,蘇武眼前之念,就是要給女真人極限施壓,要女真人慌張起來,不然,女真人萬萬是不會放棄這一趟盆滿缽滿所得。
蘇武自也還不想立馬與女真決死,終究還是實力不足,一切太倉促,但凡他真有四萬五千騎兵,此番蘇武便也真想一勞永逸,把女真徹底拖死困死在燕雲河北之地。
奈何他並不真有,許一年後會有,但此時此刻,蘇武是真沒有。
與女真野戰決死,只能想想,不是試試,一試試十有八九就真逝世了,這種事情,死生之地,不能有絲毫僥倖,百萬披甲之遼就是前車之鑑。
女真前鋒之騎,已然就到得河間城下,來得極快,大隊人馬還在後方。
只看得城頭上的旗幟與鐵甲,女真前鋒自是頭也不回立馬轉去!劉光世端坐城樓之上,慢慢等著看著,只待兩三日去,看著女真一部一部又來,步卒,輔兵,騎兵,慢慢旌旗如雲。
完顏宗望自也到得河間城外,眉頭也皺,河間城裡的“存款”可還真不少,存款倒是其一。其二是這座城池,那大宋天子允諾割讓之城,已然是大金的國土了,自也捨不得……
還有更重要之第三,這座城池,當是蘇武麾下人馬了,當是善戰的,至少堪用,若是不打,就這麼越過去,後患很多,最直接的後患就是屁股後肯定會跟著一支人馬,隨時都可能突襲而來……
特別是過昔日遼宋邊境,這是個大麻煩,遼宋邊境雖然也平坦,但有一條河,河倒不是最麻煩的,最麻煩的是宋人昔日在邊境種植了無數的荊棘林,綿延去不知多少裡地。
大軍要過這個邊境,就得過雄州,若是夾在雄州與河間之間進退不得,那更是麻煩。
當然,也不是說一定要從這裡過,從別的地方過,那也麻煩,不知要繞多少路去,乃至往河東去,也可回塞外,只是到處兩眼一抹黑,著實是不懂不知地形地貌,乃至各處城池軍隊……
軍中雖然有許多舊遼之人做嚮導做參軍,但完顏宗望又豈能完全信任……
急是急的,鎮定也是鎮定的……
那就先試一試手腳,看看蘇武麾下,到底有幾分能耐,擺開陣勢幹一幹再說!河間城內,劉光世麾下守軍,正經的戰兵一萬三千餘人,輔兵近兩萬,不僅僅是鄜延之兵,也還有環慶之兵,乃至雄州還有七千多戰兵在守,輔兵也有萬餘。
河間城內,更是同仇敵愾,被肆虐一番,不知多少血海深仇,那些被釋放的青壯宋人,此時豈能不恨女真?不知多少人家中妻女早已……
但凡是條漢子,是個男人,此番也要與女真拼了命去……
等著女真做攻城的準備,也等著開戰。
河間府要打起來了。
太上皇趙佶,火急火燎回到了東京,耿南仲出城門十幾裡去迎接。
見到趙佶的那一刻,耿南仲只管滿臉是淚,大拜而去:“陛下,陛下辛苦啊,陛下可回來了……”
趙佶忽然也兩眼是淚,一時不知多少傷感,感懷之事無數,一邊抹淚,一邊來說:“唉……你們也不易啊……”
說著,一旁童貫連忙給趙佶遞過去布巾,趙佶拿著布巾擦拭雙眼,遠遠看得一眼那巍峨東京城……
更有感懷不已:“上蒼有明,祖宗庇佑……”
耿南仲只管來說:“陛下快請,天子已然在宮中等候,文武百官皆在大殿,都等著陛下回去……”
趙佶聞言,面色稍稍有些不爽,但也不說什麼,只管擺手去:“上車吧,回宮去!”
眾人隨著去,童貫在車架內,把車簾稍稍掀起,看身後跟著的幾千捷勝軍……
自也看得到一些事情,捷勝軍作為外軍,自是不能入城,城外自有軍營駐紮,童貫想下車去說點什麼,但卻也沒有動。
天子一個車架,童貫與蔡京一個車架。
此時此刻,蔡京豈能不語:“老夫以為……捷勝軍當入城去……”
童貫卻擺擺手:“罪責擔當不起!”
沒有真說得過去的理由,捷勝軍如何能入城?若真是硬來,豈不立馬撕破了臉?萬一天子當真敦厚呢?再說,童貫不比蔡京,他心裡,其實沒有太多爭奪的念頭,已經活到這一步了,只要不是真要他的命,他自不會主動去做些什麼,便也是童貫有自信,自信自己這般功勳,乃至這般威望,不用他是正常,當也不至於逼人太甚。
蔡京真是怒其不爭,只管一語來:“若真是事到臨頭了,看你我如何是好!”
童貫嘿嘿一笑,不言,只看了看蔡京,真說起來,蔡京當是急了,便是童貫覺得,他童貫安全落地的機會很大,蔡京想安然落地,怕是難上加難……
蔡京豈能不看童貫?只管一語去:“你啊,莫要有僥倖之念……”
童貫此時,便也當真點頭,微微嘆息,也怕真有個逼人太甚……
這兩個老頭,似乎真能察覺到什麼……
一路入城,太上皇自是喜上眉梢,左邊看看,右邊看看,一路往皇城,今日皇城,中門大開,就是大慶門開啟了,天子車架走大慶門,眾人走左掖門。
一路去,是垂拱大殿,當真滿朝文武皆在。
天子趙桓,坐在高臺,見父親進殿,自也幾步而下,上前去迎,便是落淚:“父皇!”
趙佶更也落淚:“不易,不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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