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富,甲天下。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百萬人家。
這樣的富庶,跟普通百姓卻沒太多的關係。
他們與士紳吟唱的風月無關,與官員張口閉口的黎民無關,與燈紅酒綠歌舞昇平同樣無關。
甚至就連那不要錢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他們也無心欣賞。
因為他們是需要整日辛勞才能堪堪抵禦飢寒的普通人。
他們不識青天高,不識黃地厚,唯見那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而還有更多的,連這樣的人都比不上。
此刻蘇州城中的一處牙行之內,有四個柵欄,柵欄分作東西兩排,裡面或站或坐地待著二十來個孩子。
他們的年齡從五六歲到十五六歲不等。
乾瘦的身子,髒汙的臉;
破爛的衣衫,凌亂的發;
身上的每一處破敗與傷痕,都寫滿了可以具象的苦難。
這是人禍,也是人貨。
他們或是沒了父母,或乾脆就是被父母賣來此間。
他們陳列於此,等待著被人粗暴地挑選,購買。
他們本該有的幸福童年與少年,化作了養分,滋養出了江南這令人豔羨的富庶。
十五歲的齊政就坐在這柵欄之中。
髒汙之下,他的面容其實頗為俊秀,但配上這滿身髒汙和隱隱臭味,別說讓人起色心,遇見脾氣爆的,起殺心都有可能。
不過和周圍麻木又惶恐的少男少女們不一樣,坐在角落的他神色要淡定許多,只是有著些許的憂傷,還夾雜著三分無語和兩分難受。
用一個很簡單的詞來概括,就叫做——蛋疼。
他一個前途大好的選調生,除了喜歡在鍵盤上指點一下江山也沒幹什麼壞事,怎麼一下給他幹到這兒來了?!
錦衣玉食,一點沒有;富貴榮華,想都別想;甚至連爹媽都不知道在哪兒,還要被關在柵欄裡等人端詳買賣,這算什麼?一步到位正畜級?
在現代當牛馬固然不錯,來古代當真正的牲口才是更海闊天空?別人穿越來了都是大幹一場,自己這是要被大幹一場?他足足花了一天時間,方才平復了心頭【我上早八】的濃濃怨念,也整理了一下腦海中那點可憐到貧瘠的記憶,順帶偷聽了人牙子和買主們的聊天,總算大致明白了現在的處境。
如今的朝廷名叫大梁,號稱正統,擁有天下大半之地;但北有北淵控弦數十萬,虎視眈眈;西有西涼,據河西之地,割據一方;大梁建國已近百年,國內不說四海昇平吧,那也是民不聊生,老百姓們都能過上大負大跪的負鬱牲活。
不過,對現在的齊政而言,那些宏大的天下大勢,是遠在天邊的月亮,他目前需要迫切解決的是自己活命的六文錢。
他輕輕捶了一下肚子,出了一口餓氣,環顧起四周。
此間待賣的人可不少,但人牙子可不是開善堂的。
他們這些人賣身為奴固然悽慘,但若是積壓在手上久了,那才是真正的人間慘事。
在手上壓得久了的存貨,那就是清倉處理的命,到時候,就不是商品,而是消耗品了。
還是低值易耗那種。
想到這兒,齊政暗自打定主意,必須要儘快從這兒脫離,只有出去,才會有機會。
而且,如果能賣去一個好點的主家,以自己的腦子和學識,並非不能改善處境。
一念及此,他不由將目光投向了門口,期待著接下來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