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沈千鍾這樣的人而言,他從不畏懼困難,也從不害怕敵人,因為他足夠的聰明,又足夠的自信,甚至可以說,還有足夠的魄力。
在當初一場暗地裡翻了天的大錯之後,他能夠從那樣的局勢中,立刻想出這樣一條斷臂求生的路,求得家族和自己的保全,這樣的人,是極其厲害的。
正因為這樣的厲害,他有著強烈的抱負。
這樣的抱負,在經歷了這些年的沉澱之後,不一定非得是出仕做官,也可以是著書立說,也可以是其餘別的。
也正因此,他極端地害怕著虛無。
害怕自己的存在,是沒有意義的,害怕自己的奮鬥,都是徒勞的。
甚至在這一刻,他看向齊政的目光之中,都帶上了幾分哀傷的祈求,希望能聽到齊政的開解。
可同樣聰明的齊政卻並沒有如他的意願,安慰起他,而是從桌上拿起一支筷子,在碗上輕輕敲著,清朗的嗓音並不渾厚地唱起了一首沈千鍾從未聽過的歌謠。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聽完之後,沈千鐘的迷茫徹底變成了無語,看著齊政,充滿了幽怨。
你這不安慰也就算了,還在心上扎幾刀算怎麼回事?
但沈千鍾終歸不是庸人,在情緒的短暫勃發之後,他還是冷靜了下來,回味起齊政的歌唱。
有一說一,這首詞寫得是真他孃的好啊!好到不能再好了!豪邁、豁達、灑脫、高遠,嘖嘖齊政唱完,微笑看著沈千鍾,“如何?”
對這首詞還在心頭默默感慨加佩服的沈千鍾翻了個白眼,“我都這樣了,你是存心不讓我活了是吧?”
但他自己都還沒有發現,他方才那股突如其來的極端的消沉情緒,竟然在聽了齊政這首詞之後,有了不少的放鬆和緩解。
也就是他不認識鐵嶺的某位村長兼心理醫生趙大寶,否則他也應該聽過崩潰療法的鼎鼎大名。
齊政笑著舉起酒杯,和不情不願不依不饒的沈千鍾碰了一杯,然後道:“那你再聽聽這個。”
他依舊敲著碗,但這一次的聲音卻沒了之前那頗為高雅的調調,帶著點怒氣和充滿節奏的嘶吼。
“雲從龍,風從虎,功名利祿塵與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蕪。”
“看天下,盡胡虜,天道殘缺匹夫補。”
“好男兒,別父母,只為蒼生不為主。”
沈千鍾皺起眉頭,疑惑地望向齊政,“這是?”
齊政開口道:“是我方才臨時起意,給咱們推算的那個歷史上,為了驅逐韃虜恢復中華而奮鬥的起義軍寫的戰歌。”
“你寫的啊?怎麼韻腳都不對?”
“跟你說了是臨時起意。”
“那也不應該連基礎的押韻都做不到啊!”
“你到底還要不要聽了!”
直到瞧見齊政氣急敗壞的樣子,沈千鍾才笑了笑,“你的意思是,我們的所作所為,不能只著眼於功業,而應該從民族存亡、文明延續等功在千秋的方向去著手?”
齊政點了點頭,但接著又搖了搖頭,“這事兒怎麼說呢,超越功名的精神永恆固然是值得追求的,就像李太白所言的【屈平辭賦懸日月,楚王臺榭空山丘】,但若是因為這個能存續而刻意去追求這個,又反倒是落了下乘。”
“人生啊,想建功立業,那就去建功立業;想著書立說,那就去著書立說;想瀟灑行樂,那就去瀟灑行樂;唯有本心最可貴。”
他笑著看向沈千鍾,緩緩道:“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對每個人來說只有一次。有人說,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時,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
“這話很對,但這個所謂的虛度年華,所謂的碌碌無為,不該被世俗的定義所限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是人生;不為五斗米折腰,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亦是人生;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是人生;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也是人生。”
他看著沈千鍾,清澈的眸子裡,倒映著澄淨的天光,“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一生,就是最好的人生。至於其餘的那些”
沈千鍾這一次心甘情願地主動舉起酒杯,笑容重新出現在臉上,“那就去他孃的吧!”
兩人相視一笑,方才的頹喪一掃而空。
“齊政啊,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