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齊政和他都明白,齊政的解讀是片面的。
鹽鐵之議不會只有這點東西。
但同時,他們也更知道,鹽鐵之議肯定含著這個東西。
甚至可以從中引申出來那些貴族為什麼能支援霍光,就是因為霍光的政策符合他們的利益等等。因為鹽鐵論中桑弘羊說過一句洩露天機的原話:今放利於民,罷鹽鐵以資豪強,遂其貪心,私門成黨,則強御日以不制。
而樓上的怪人,也無力來回答這三個問題,更無力駁斥其中的邏輯。
他站起身來,走下樓梯,來到齊政面前,“我承認,是我小覷你了,你不僅有資格在這三樓之上,甚至有資格登上四樓。”
齊政聳了聳肩,沒給對方一個好臉色,淡淡道:“我與你說這些,並不是像孔雀開屏一樣炫耀自己那點知識去討好巴結你,純粹是看不慣你這盛氣凌人的樣子。我有沒有資格,也不是你說了就算。安安靜靜看個書而已,還分個三六九等,沒啥意思。”
說完,他轉過身,“走了,告辭!”
“等等!”身後響起喊聲,齊政默默扭頭,眼中露出警惕和防備,不會這麼小心眼吧?但卻見那怪人站直身子,雙手振袖,長身一禮,“在下沈千鍾,敢問閣下尊姓。”
“齊政。”
說完這句,齊政抱起書,慢悠悠地下了樓。
當天色擦黑,閱讀的學子陸續離開,鍾玉閣也再度閉館,閣樓內徹底安靜了下來。
這份安靜,很快被一陣騰騰騰的腳步聲打破。
四樓的書架背後,用屏風隔出一片臨窗的空間。
其中,衣櫃、臥榻、桌椅,一應俱全。
在濃濃墨香之中,摻雜著些許酒香。
沈千鍾斜倚著坐榻上的憑几,目光循著腳步聲看向走來的小老頭,以及他手中的食盒。
小老頭嘿嘿一笑,走到坐榻上的小几旁,大袖一掃,將上面的東西拂到一旁,從食盒裡取出幾碟佐酒小菜,再拿出兩壺酒。
一邊給沈千鍾倒上一杯,一邊笑著道:“今天有什麼事情沒?”
沈千鍾看著他,眉頭一挑,“你安排的?”
小老頭一臉無辜,“安排什麼?”
沈千鍾白了他一眼,“你讓他上三樓是不是就等著我跟他鬥一鬥?”
被直接挑破心思,小老頭不好再裝傻,嘿嘿一笑,“你們兩個天才擺在眼前,誰能忍得住不看你們鬥上一鬥。當然哈,我不是說他能和你一樣的厲害,只是.”
卻不想他的找補,竟被沈千鍾直接打斷,“不,他就是和我一樣,甚至我在他這個年紀,不如他。”
小老頭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一向自恃才高八斗,從來眼高於頂的沈千鍾,竟然能對齊政有這麼高的評價。
沈千鍾卻沒有將齊政與他的談話說出來,身為世間奇才,而不容於世的他,太知道齊政那一番話的殺傷力了。
若是在公開場合齊政如此宣揚,如今江南那些已然將觸角伸向朝堂計程車紳大族、豪商巨賈們,必將視其如眼中釘,一輩子聲名不顯窮困潦倒還則罷了,但凡有了進入朝堂的動向,必將傾盡全力將他扼殺。
哪怕他知道眼前的小老頭大機率跟那幫人不會摻和到一起,他也不願意冒那個險,給齊政的未來平添風險。
他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端起酒杯,一口悶掉,“只可惜今日下午,在知曉他本事之前,我的態度有些冒犯,他可能不會再來了。”
小老頭聞言也是眉頭微皺,當初沈千鍾以奇才之名,譽滿天下,各方大勢力都爭相拉攏,但是沈千鍾卻在一場群賢畢至的文會之上,口出驚世駭俗之言。
一石激起千層浪,原本對他禮遇有加,甚至不惜開出各種令人瞠目結舌的籌碼來拉攏他計程車紳大族們,瞬間齊齊站到了沈千鐘的對立面。
奇才沈千鍾一時間成了千夫所指,為了不牽連到家族,只好公開表示絕不入仕,同時圈地自囚十年,此事才算是暫時平息。
他在鍾玉閣的頂樓已經待了八年半了,自然是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打破誓言離開的。
小老頭試探道:“那我去幫你請請?”
沈千鍾搖了搖頭,端起酒杯,“喝酒吧。”
小老頭嘆了口氣,“也是,事已至此,喝酒吧。”
比起這邊中年人和老年人對飲時的長吁短嘆,回到家的齊政心情就要好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