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番話時,是有怨氣的。對於父親接替首輔的表現,不僅外人多有輕視,嚴世蕃也覺得失望。
哪怕不能直接權傾朝野,但也不能被霍韜、費宏之流掣肘吧?
所以之前對母親歐陽氏說的話,一旦科舉入仕,自己就將成為父親的助臂,整頓朝綱,可不是虛言。
嚴世蕃就是這麼想的——
父親老了,自己該逐步上位了!結果。
直接落榜。
關鍵是,向父親求助,調查會試舞弊,還遭到了拒絕。
得到“相忍為國”的四個字答覆後,嚴世蕃就痛下決心,這一次絕對要把事情鬧大!嚴嵩能忍。
他忍不了。
“堂堂首輔之子,先被舞弊落榜,後被構陷殺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現在不見,也能逼一逼我父,別整天跟個泥團似的,毫無火氣地被人捏扁揉圓!”
“該殺人的時候,就得殺個血流成河!”
對於這種父慈子孝的關係,陶典真不予評價,他之所以這麼問,也是提前鋪墊。
是這位爺一意孤行,將來嚴嵩若是怪罪下來,能有個解釋。
嚴世蕃看得出來對方想什麼,倒也給予了承諾:“陶道長且寬心,當父親哪能不偏向自己的兒子,你只要辦好此事,將來我們父子絕對虧待不了你!”
“福生無量天尊!”
陶典真豎掌:“貧道不圖榮華富貴,只求弘揚道法……”
‘不圖榮華富貴,你整日往天子身邊湊?’
嚴世蕃心裡嗤笑,這道士就是個滿心功名利祿的小人,不過這樣的人才能為自己所用,轉而又道:“殺洪昌的人,查到了麼?”
“沒有……”
陶典真緩緩搖頭:“那裡已經被府衙和錦衣衛圍住,貧道的師兄弟不便出面!”
“怪了!”
嚴世蕃皺了皺眉:“是誰趕在我們之前動手的呢?”
陶典真低聲道:“此人或許真是被滅口的?”
嚴世蕃道:“可洪昌的秘卷,並沒有真的洩露會試考題,倒是幫我確定了,有人在閱卷裡面做手腳,莫非是那邊的人動手殺之?”
陶典真頗有幾分擔心:“這個兇手會不會知曉我們的計劃?”
“知道又如何?我是首輔之子,兇手是麼?”
嚴世蕃哼了一聲,轉而關照道:“去順天府衙通風報信的人,得讓此人把嘴閉牢!”
陶典真正色道:“請東樓兄放心,那是貧道最可靠的師弟,絕不會有一個字的外洩。”
“劉淑相當真愚蠢,這麼明顯的破綻居然都發現不了,居然就這麼中計了,倒是省卻了我們許多功夫……”
嚴世蕃唇角微揚:“呵!還是太想抓我們父子的把柄上位!我看他這回怎麼死!”
陶典真默然。
那位順天府尹確實想不到,準備汙衊嚴世蕃殺人的,就是嚴世蕃自己。
而且那位提前去順天府衙通風報信的,讓他們前來擒兇的,也是嚴世蕃安排的人。
至於時間上的破綻,是故意流出,為後面的翻案做準備。
由於跟在海玥身邊查案,外加本就極為聰慧,嚴世蕃擬定計劃後,還擔心劉淑相警覺不上當,甚至醞釀了兩套備用方案。
然而根本沒用上,對方就帶著手下屁顛顛地趕來了。
由此他輕易脫身,瀟灑地躲進朝天宮內,坐看外界翻天覆地,等待最佳的現身時機。
將前後推演了一遍,發現雖然出了一些意外,總體來說還是按照計劃進行的,嚴世蕃重新捧起畫卷。
陶典真也知道這是送客之意,起身準備離開,不料就在這時,一位道人匆匆來到院外,稟告道:“師兄,有信件!來者有言,請嚴公子過目!”
舍內的兩人齊齊變色:“拿進來!”
待得信件展開,陶典真匆匆掃過,頓時長舒一口氣:“是海翰林!”
嚴世蕃的臉上並無驚訝,卻很難堪:“明威識破了,他就不能幫我瞞一瞞麼?”
陶典真悄悄斜了眼。
嚴嵩是首輔,嚴黨有大批臣子擁護,推行新政。
海玥是翰林,一心會有年輕士子擁護,銳意進取。
相比起那兩位,這位就純粹是為了自己。
以身入局,確實起到了導火索的作用,但也將旁人統統置於兇險之中。
海玥明知嚴世蕃在此,依舊寫信來此,而不是直接將他帶到嚴嵩面前,已經夠朋友了。
嚴世蕃卻接受不了。
他要當進士!他不願再備考第三屆!
他絕不甘心跟身邊人的差距越來越大!
“此時現身,豈非前功盡棄?”
嚴世蕃五指驟然收緊,信箋在掌中皺作一團,他額角青筋暴起,從齒縫間擠出字來:“我要陛下親筆硃批,還我功名!我失去的,一定要親手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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