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嚴兄吉言。”海玥拱手。
嚴世蕃眼珠轉了轉,又補充道:“不過此事還有一個小小的阻礙……”
海玥道:“願聞其詳。”
嚴世蕃輕嘆:“兩廣之地終究不比中原,歲貢名額少之又少,家嚴在任時便力排眾議,增加了人數,可許祭酒繼任後,卻又將歲貢變了回去!”
按照制度,國子監的貢生一般分為歲貢、選貢、副貢、優貢,細說起來挺複雜,但大體上,就是地方學政定期從府、州、縣學的生員中按資歷與成績選拔,國子監祭酒的喜惡,都相當程度決定各地的名額。
毫無疑問,對待嶺南學子的態度,兩任祭酒就有些小差別。
如今的國子監祭酒叫許誥,是一位花甲之年的老者,弘治十二年的進士,也曾反抗過劉瑾閹黨亂政,一年多前接替嚴嵩的職務。
眾所周知,前任幹得太好,會給現任極大的壓力,不是誰都有蕭規曹隨的氣量的,許誥就想要消除嚴嵩留下的影響力,樹立自己的威風。
但無論是在國子監內部,還是士林的風評上,他都遜色了嚴嵩許多,自然而然的,前後兩任的關係就有些齟齬。
當然嚴世蕃不會這麼說,而是特意挑出了嶺南的歲貢名額,那任何一個出身當地的人,都不會舒服,同時也難免有所緊張。
如果現任祭酒真的不喜嶺南學子,萬一補錄試過,還是被刷下來怎麼辦?嚴世蕃提出瞭解決辦法:“所幸主持補錄試的是林助教,他為人向來公正,我會向他關照……”
“這卻是不必了!”
海玥搖了搖頭,語氣堅定:“我求的是一個公平入試的機會!”
他只想求個公平,並不願意走關係,開後門。
但許多時候,唯有走了關係,開好後門,才能得到一個基本的公平公正。
很無奈的現實。
所以動用了陸炳,陸炳又找到了嚴世蕃,但嚴世蕃接下來的安排,就有些過了。
請人辦事就是這樣,不願意幫的,對方嘴裡的事情難度會很大,大到辦不了。
願意幫的,對方嘴裡的事情難度也會很大,大到使盡渾身解數才能辦到。
這樣才能把人情坐實。
“君子立德,小人圖利,是我操之過急了,唉!”
嚴世蕃心中難免失望,臉上卻流露出一絲歉意,輕嘆一聲,流露出對國子監現狀的擔憂,旋即又開始興致勃勃地講述起京師的趣事來。
……
“海兄留步!留步!”
小半個時辰後,嚴世蕃將送出家門的海玥勸住,臉上彬彬有禮的笑容直到出了巷子,才徹底收了起來,轉為若有所思之色:“果然是人才,若能在他得勢之前,收入我父麾下,來日或是一大助臂!”
嚴世蕃出生在江西老家,他出生的時候,正是嚴嵩丁憂歸鄉,隱居鈐山讀書十年的期間。
三歲時跟著父親來到南京翰林院,那時嚴嵩憑藉著十年養望,得到了從五品的侍講之位,掌院事,地位不低,但日子過得極為清貧。
這一過,又是整整十年,等到了嘉靖四年,嚴世蕃十三歲時,嚴嵩才終於因為士林稱頌,得到了國子監祭酒這個關鍵的崗位。
這一干就是四年,四年間嚴嵩終於在朝堂上嶄露頭角,成為了正三品的禮部右侍郎,而他嚴世蕃也成為了三品要員之子。
可相比起其他的權貴子弟飛揚跋扈,不可一世,嚴世蕃卻是最為低調的一位,父親一輩子謙恭有禮,他也處處效仿,父親日子過得清貧,他日子也過得……
嗯,似乎確實好不起來,家中除了父母在堂,只有幾個僕從,其他諸如姬妾侍婢統統沒有,若不是其母歐陽氏出自商賈之家,家底頗豐,連三品大員最基本的體面都維持不了。
嚴氏父子這般清廉,自然進一步引起士林的好感,但凡事有利皆有弊,不大肆斂財,有時候辦事也不方便。
嚴世蕃可是很清楚,父親近來藉著修《武宗實錄》,想要跟司禮監的內侍拉近一下關係,讓他們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幾句,但由於沒有錢送給這些貪婪的內侍,效果不佳。
如此看來,最可靠的手段,無疑是人情。
人情之中,又屬國子監的師生關係最為穩固!嚴世蕃走到巷子口,又回頭遙遙看了一眼宅子,下定決心:“等他入了國子監,一定要找個機會,讓爹收下這個學生,來日定有大用!”
……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有這樣的心態與準備,難怪後來能位極人臣啊!’
與此同時,海玥立於家門口,看向嚴世蕃離去的背影,心裡也在默默感慨。
以前總覺得嚴氏父子能夠冒頭,是因為無底線地迎合墮落後的嘉靖,什麼缺德事情都願意做。
但事實上,想要無底線附和皇帝的官員多了,最後為什麼是嚴嵩脫穎而出?
這老登確實有才能,其子更是聰明至極,父子聯手,才有了嚴黨二十年的輝煌。
和電視劇不同,歷史上嚴嵩真正控制朝堂時,根本沒有什麼嚴黨清流的黨爭,黨爭那是明末的事情,勢均力敵各自出招才能叫黨爭,嚴黨在位時根本就是碾壓,其他臣子被他們壓得大氣也不敢出。
‘可惜了,以這對父子的才幹和頭腦,原本也可以成為治世能臣,最終都將能力用在了禍害國家上面……’
海玥搖了搖頭,拋開雜念,重新回到國子監的入學上。
今天海瑞和林大欽正好就去國子監瞭解情況,以他們這種外來士子的身份,顯然什麼都打聽不出來。
果不其然,他們回來時,頗有些垂頭喪氣,直到海玥告知國子監會淘汰差生,補錄才子,這才大為振奮,摩拳擦掌起來。
三人對視,異口同聲地道:“溫習功課吧,監生補錄,我們要堂堂正正地考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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