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黃錦悄無聲息地來到朱厚熜身後,並沒有急著遞上案卷。
因為朱厚熜正在批閱手中的奏章。
內容又是參夏言的。
上疏之人正是霍韜。
朱厚熜微微凝眉。
嘉靖七年四月,朱厚熜升霍韜為禮部右侍郎,霍韜兩次推辭,態度強硬,六月大禮議定,朱厚熜又準備破格任命霍韜為禮部尚書,霍韜依舊推辭,不肯就職,其核心就是他不願意讓外界認為,他支援天子的大禮議,是為了自己升官。
士大夫的秉性如此,朱厚熜很瞭解這些人愛惜名聲的特點,對此還是讚許的。
但現在霍韜所作所為,就顯得可憎了。
你自己不願意接受聖眷,也不允許別的臣子受寵麼?
朱厚熜對於支援大禮議的一批官員,容忍度是很高的,霍韜三番五次上奏參夏言,他都沒有理會,意思已經很明顯,讓對方知難而退,結果霍韜依舊鍥而不捨,終於讓他的容忍度到了一個極限。
‘罔上自恣,該受一個教訓了!’
朱厚熜已經決定,讓霍韜去獄中走一遭。
當然,不是錦衣衛的詔獄,那太折磨人了,便在都察院的監獄吧!
此舉不僅是讓霍韜不要這般自以為是,更要警告張璁、桂萼一行,別以為他們最近謀劃一起針對夏言的小動作,朕不知道!定好了對大禮議新貴的敲打,朱厚熜又轉而思索如何支援這幫朝臣。
新政改革的推行後,各方面的壓力比他想象中還要大得多。
革除弊政說起來輕巧,好似只要京師裡的君臣齊心協力,就能上行下效,釐革宿弊,振興綱紀。
實際上的情況是,連北直隸都不能完全貫徹,更別提另外的一京十三省了。
一位位巡按御史上稟的奏章,令朱厚熜感到觸目驚心,尤其是廣東巡按御史吳麟的奏報。
兩廣之地在嘉靖眼中,一直印象不錯,然而區區一個扯著方獻夫虎皮作威的子侄,就能剋扣貢珠,假造民亂,上下不軌,令三司衙門爛得那麼徹底!
其他行省,想必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千絲萬縷的關係,能將朝廷下達的任何政令扭曲成亂民之政,最後還要把責任扣在朝堂君臣身上。
‘如此下去,新政勢必廢止!’
‘安南內亂……’
‘可是良機?’
朱厚熜又想到了那個只有一個外藩人的外藩使節團。
單單是一國出使的王子和使臣被殺,死的就剩下一人,便反應出了安南內部的爭鬥有多麼激烈。
可惜最後活下來的是一位郡主,黎氏正統的安南王,又已經被叛臣莫登庸弒殺,朱厚熜必須考慮到,這個女子身上還有多少黎氏正統的大義名分?所以他明明派遣錦衣衛南下,親自接對方入京,但真正入了京師後,卻不急著接見。
一方面讓禮部與那位芳蓮郡主接觸,探一探對方的口風。
從反饋來看,此女很聰明,只說是恢復外藩貢祀,禮敬宗主大明,令嘉靖頗為滿意。
另一方面也令兩廣遣人手深入安南,探聽當地的局勢,看看是否有趁亂出兵的機會。
國之大事,唯祀與戎。
朱厚熜自從登基以來,就一直透過“祀”的禮法,確定自身統治的合理性,掌握皇權,但想要讓整個國家振興,禮法改變不了,還得看“戎”!這一系列國事,在朱厚熜二十四歲年輕的腦子裡,瞬間就過了一遍,黃錦甚至都沒有發現主子在沉思,就見那隻修長的手掌探過來,將錦衣衛特呈的卷宗拿了過去。
“嗯?”
朱厚熜對於卷宗的厚度先是一奇,然後微微頷首,翻開仔細閱覽。
一頁頁翻看著。
不厭其煩。
可很快。
速度就慢了下來。
越來越慢。
翻動書頁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黃錦面色微變。
他熟悉這位主子,若非心頭怒火大盛,絕不會露出如此明顯的變化。
事實上,黃錦還是低估了卷宗帶給朱厚熜的衝擊。
如果換個角度,就能發現,這位大明天子那張清瘦的臉上,已經浮現出了暴怒與猙獰。
‘安敢欺朕!!”
理清了國子監兇殺案的脈絡,朱厚熜就認定,之前的李福達一案裡面,郭勳也絕對不是冤枉的。
這個得自己信任的勳貴居然真能庇護了白蓮教徒,讓反賊改頭換面,搖身一變成了大明的太原衛指揮使!
不然的話,此次豈會機關算盡,以自汙來取信於他?
不就是做賊心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