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誰給的?”陸雲逸眉頭微皺,不會是藍玉的軍令吧。“好似是閻將軍的親衛,說是務必親手交給少爺。”
陸雲逸一聽是閻三,頓時鬆了口氣,拎著包裹便回到正房,將房門緊閉,慢慢將包裹開啟。
一封文書,一塊銅印信,印面方形,三方。
見到這一事物,陸雲逸瞳孔收縮,而後不自覺地浮現出喜悅。
他將印信翻轉,看清上面的文字。
慶州中衛後千戶所百戶之印。
“我又進步了!”
陸雲逸嘴角勾起微笑,總旗統領五十人,百戶統領一百一十二人,大有進步!
在這慶州內,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加上老爹的人脈,豈止是“舒坦”二字可以形容。
收起思緒,他拿起那封文書,迅速拆開,看向上面文字,雖說他字寫不好,但是識字的。
“洪武二十年,總旗陸雲逸率下北草原,覘敵三月,歸以情告,有功,特嘉之百戶位,年俸百二十石。
若大軍出征,事已卻,後另有嘉賞。
又大將軍有令,特令陸雲逸入北征大軍,
與慶州衛千戶同為前軍斥候,探查敵情,若覘敵有功,必不嗇賞。”
字很少,但寫滿了紙張,
陸雲逸將這些文字盡收眼底,眉頭微皺,面露思索,不多時他長長鬆了口氣,有如此信件在,說明他並沒有被藍玉過分關注,至少還是在原來的軍伍中,也沒有追究探子一事,此事算是過去了。
只是若是隨大軍出征,他頓時有一些被捆縛雙腳的感覺,他是想在軍中博得一個世襲千戶後,就此躺平,從今往後在這慶州過安生日子。
如今隨藍玉大軍出征,這功勞是立還是不立,讓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聽說藍玉喜歡收義子,到時立了功,他再一高興,
一聲咕啦啦啦啦,大喊一聲做我兒子吧,那他可就有些坐蠟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串沉重的腳步聲,還帶著微微輕咳,陸雲逸習慣性地將腰背挺得筆直,岔開的雙腿也快速合攏。
“開門。”
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陸雲逸平復了一下思緒,慢慢站起身,儘量讓自己的動作變得有禮節,
同時腦海中響起了父親的告誡:“凡步行趨蹌,須是端正,不可疾走跳躑。”
吱呀一聲,房門開啟,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古板的臉龐,臉型方正,線條分明,濃眉大眼,須長至腹,標準的美髯公。
個子一米八左右,身穿儒衫,腰桿挺得筆直,一手負於身後,靜靜站在原地,看到陸雲逸後,眼神依舊古井無波,淡淡開口:“回來了?”
“父親,午時剛剛回來。”
“嗯。”陸當家輕輕點頭,邁步進入房中,步伐沉穩有力,中氣十足。
待到他坐下後,陸雲逸趕忙倒上茶水,靜靜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陸當家瞥了眼茶杯與杯中的茶水,輕輕湊到鼻尖嗅了嗅,又抿了一口,將茶杯放下,道:“茶分九步,燙壺、置茶、溫杯、高衝、低泡、分茶、敬茶、聞香、品茶,為父在你這,只能品茶與聞茶。”
“是孩兒疏忽,下次一定。”陸雲逸面露恭敬。
陸當家臉色一板:“自你八歲習文,為父便總是聽你道下次,可這下次後還是下次,不知不覺便快十年了。”
“為父至今也沒見你守規矩。”
“人生苦短,樂在悠閒,父親不也是不想受那朝廷法度約束,不曾去做官。”
陸當家搖搖頭:“為父只是考不得進士,並不是不去做官。”
“可洪武六年的舉人也是極有分量,依舊能登上高位。”
對於父親,陸雲逸是極為佩服,至少那些四書五經他是背不下來。
“為父之師一輩子致力愚民開智,為父既然中不得進士,教書育人亦是極好。”
陸當家擺了擺手,打量了一番陸雲逸,嘴角罕見地露出一絲笑意:“為父已經聽說了,此行你在北疆立了功,晉為百戶,算得上是少年英傑,日後之成就,定會超越為父。
起初送你從軍,是看你無從文之心,又心直口快,行商賈一事又不合適,所以便送你去從軍,如今看來,為父沒有做錯。”
陸當家聲音沉穩,不疾不徐,但陸雲逸依舊能聽出他言語中的滿意與驕傲。
陸雲逸有些不服氣,認為自己的腦袋還夠用,便說道:“父親,軍中之人都說孩兒聰慧過人,異常機敏。”
“嗯,你自然是聰明的,為父只是說你心直口快,都說不當之語會得罪人,
但有時候啊,得罪人不是因為你說錯了,而是你說對了,所以你要謹言慎行,要多想。”
陸雲逸眉頭緊皺,面露深思,這老學究今日的話格外多。
陸當家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繼續開口:“另外,你的性子不能為官,在軍中卻恰到好處,能有所作為,
我大明立國二十年,國朝愈發強盛,軍中也沒有那般彎彎繞繞,正是從軍的好時候,只是你要謹記,若在軍中立下功勳則可繼續為之,若到你垂垂老矣,還無那世襲軍職,那便早些脫身,以免連累子孫,跟著你從軍受累,沒得好處不說,還要世世代代做那軍戶,這不是個好營生。”
“父親覺得,我大明軍制會如前朝那般糜爛?”
陸雲逸面露詫異,再一次確認了,古人不是蠢笨如豬,相反十分聰明。
父親是舉人,尚且能看到軍戶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些朝堂大臣,那些進士自然也能看到。
陸當家嘆了口氣,聲音放低了些:“此言乃大逆不道,只能你我父子所說,不可與外人道。”
“孩兒知道。”
陸當家面露思索:
“這慶州衛平日屯田,戰時從軍,
為父雖不懂軍事,但知貪多嚼不爛的道理,
如今兩樣兼顧,就怕最後落得地沒種好,仗也打不好,如今參軍之人要麼是老卒,征戰多年頗有家底,要麼是你這般良家子,軍中沒有吃的,大不了回家吃,去年大雪糧食收成不好,許多軍卒就是如此。”
陸雲逸面露凝重,點了點頭。
“如今國朝新立,百廢待興,今上雄才偉略,鯨吞四海,
朝廷有餘糧,吏治亦清明,這才能維持北征局面,就怕陛下百年之後,吏治糜爛,軍制腐敗,仗打不贏,糧食也不夠吃,那這軍戶可就成了想甩都甩不掉的燙手山芋,如今你從軍只是權宜之計,我等不能只為自己,還要考慮子子孫孫,
為父在時尚好,若為父不在了,陸家想要綿延傳承,就要靠你了,要麼立下大功,謀一個世襲職位,若是不成,就讓子孫重走科舉,謀一個舉人,擺脫軍戶桎梏,如此方可長久。
當然為父也會留下家學,憑藉為父養望多年,在這慶州考舉人不難。”
陸雲逸有些呆滯,他如今年不過十七,居然要考慮百年之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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