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老張眉頭微皺,步子也加快了些,聯盟來到近前牽住馬韁,同時說道:“公子,是出了什麼事兒嗎?”
“父親在家嗎?”
“在的,老爺剛剛返家,如今正在書房讀書。”
“好。”
不多時陸雲逸匆匆走進正房,見到了正在作案前神情怡然的陸當家。
陸當家聽到腳步聲循聲望去,見他匆匆趕來,眉頭一皺沉聲問道:“毛毛躁躁的,這是作甚?”
“父親,出事兒了?”陸雲逸言簡意賅。
陸當家將手中放下,坐直身體,神情平靜沉聲道:“自古為將者不驕不躁,你現在是指揮僉事,手下有精兵千餘,
雖說不至於為將,但也要時刻注意自身喜怒。
你看看你現在,慌慌張張,若讓軍卒看到了,怕不是會以為草原人打過來了,上位者,喜怒不形於色,如此手下之人才會心有底氣,這是我在洪武十二年就教給你的道理。”
陸雲逸也知道自己面對大事時,不能時刻靜氣凝神,被那龐大銀兩嚇得有些驚惶。
如今見父親這沉穩模樣,他的心緒竟然慢慢平靜下來,變得不那麼慌張。
陸雲逸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父親,是孩兒錯了。”
陸當家微微頷首,緩緩起身,走到桌案旁坐下,開始有條不紊地泡茶,彷彿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發生何事?”
陸雲逸這才一五一十地將軍族失蹤一案詳情都說了出來,
從陳景義到隔壁寧夫人,再到軍中糧草以及賬目,事無鉅細。
過了不到一刻鐘,陸雲逸的聲音停止,屋內只有那茶具碰撞的咔咔聲。
陸當家拿出一隻茶杯,在其中倒上熱茶,輕輕抿了一口,淡淡說道:
“說完了?”
“事情就是如此。”
“嗯,你能意識到其中深意為父很欣慰,更讓為父欣慰的是你知道天高地厚,沒有因為少年得官而心高氣傲,這很好,做民要踏實肯幹,做官要謹言慎行,做軍要戒驕戒躁,
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你要時刻謹記。
至於這慶州之事,算不得大事,也不必如此驚慌失措,照例查案便是。”
陸雲逸面露愕然,這.這事情還不大嗎?見到他這副樣子,陸當家寬慰一笑,用手指輕輕沾了一下茶水,在桌面上書寫了一個‘飯’字,
輕笑一聲說道:“你看這‘飯’字如何寫,一個‘食’一個‘反’。”
陸雲逸瞳孔驟然收縮。
但下一刻,陸當家隨即單手一抹,將‘食’輕輕抹去:“天下大事皆繫於此,沒了食就只剩下反,
民以食為天,這句話不是說說,是真的會死人。
朝廷諸多大臣與今上起於微末,就是沒了食,才造的反,同樣,這反也是天底下最大的事,誰觸碰誰死。
且看著慶州城內,有何反跡?”
陸當家寬慰一笑,臉色依舊平靜:
“不過是一些銀錢罷了,莫說是陳糧,就算是糟糠,只要軍卒有得吃,那就不是大事,繼續查案,至於牽扯到誰,你我說了不算,要看軍中兩位侯爺如何想。”
陸雲逸還是有些沒想明白,面露凝重沉聲開口:“可這可是百萬兩銀錢的大案啊,說不得會掀起波瀾,震動朝廷,
到那時牽扯出其背後之人,孩兒怕波及自身。”
卻見陸當家緩緩搖頭:“我大明之地家財百萬者不計其數,他們雄踞各方,做的都是見不得人的事,也沒見得朝堂震動。
一些事情會掀起波瀾,震動朝廷,不過是背後有風在推波助瀾。
只要兩位侯爺不想震動朝廷,那這事便不會震動朝廷,很有可能會消弭得無聲無息。
只是在皇宮大內又或者朝堂的某個冊子上多記那麼一筆罷了。
這些事大軍在到來之時,想必早已探查清楚,只是臨陣不斬將,先放那丁先智一馬。
如今你橫插一腳,又牽扯到了郭銓,那此事對於兩位侯爺來說,假你之手解決亦可。
這才是長興侯給郭銓腰牌的真正用意,放心查,大膽查,
至於會不會牽扯其背後之人,你大可放心,
北疆面臨戰事,此事到丁先智就到此為止了,至於背後之人若為父沒有猜錯,他恐怕如今已經受到懲處,如今尚處蟄伏,不會出手對付你們。”
啊?陸雲逸渾身充滿愕然:“背背後之人?父親,您知道?”
“不知,但能猜到。”
“是誰?”
陸當家面露凝重,嘆了口氣:
“洪武二十年,大軍出征討伐納哈出,兵過慶州,在那時此事便已然事發。
而此事非勳貴所不能為,還要是領兵的勳貴,如此方可牢牢控制慶州指揮所。
那麼在洪武二十年中,有哪位勳貴受到懲處,那麼他很大可能就是背後之人。”
見父親露出神秘笑容,陸雲逸的心神像是被一柄重錘敲打,瞳孔驟然收縮,脫口而出:
“鄭國公常茂,大將軍的外甥?”
陸當家輕輕點了點頭:“征討納哈出時,帶兵之人是宋國公馮勝,他是常茂的岳父,記得鄭國公獲罪的緣由嗎?”
陸雲逸臉色越發怪異:
“馮勝上奏常茂激變,在軍中不聽號令,目無尊上,
鄭國公也同樣彈劾宋國公.致使宋國公被收回總兵大印而鄭國公則被貶龍州。”
陸當家笑著點了點頭:
“不錯,我大明以仁孝治天下,何為孝?敬父母尊子女,
所以這岳父和女婿相互彈劾,乃滑天下之大稽,只能騙一騙黎民百姓,讓百姓們多一些飯後閒談。
這滑稽一幕,說不得就是父子二人一唱一和,名為彈劾,實為避禍。
當然,這都是你我父子二人的猜測,做不得真。”
陸雲逸此刻只覺得自己猶如那井底之蛙,滿目震驚,額頭滲出一絲絲冷汗,
他心中有一個強烈的直覺,這就是真相!
京城與慶州遠隔千里,與此案可以說是毫無關聯,但藏在背後的是,那若有若無千絲萬縷的聯絡,
能從這聯絡中推測出一些蛛絲馬跡已是極為難得,重要的是他自己苦思冥想了許久,也未有頭緒?
而父親,他歸家也不過兩刻鐘。
就連陸雲逸也不得不承認,大明舉人的含金量再一次上升。
見他如此表情,陸當家倒了一杯茶,遞了過去:
“你現在年紀還小,想不明白是應該的,這人生在世,天賦高低不同,
你的天賦在軍伍之道,而為父的天賦就在這鬼蜮伎倆,你也不用垂頭喪氣,待到你步入朝堂,耳濡目染,便會念頭通達。”
陸雲逸還是有些震驚,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問道:
“父親,您為何不去做官?”
陸當家緩緩搖頭:“為父只是想活得堂堂正正,況且做官太累。
好了,快些返回軍營查案吧,放心大膽地查。”
陸雲逸神色愈發清明,心中一塊大石落地,站起身朝著陸當家躬身一拜:“多謝父親,孩兒先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