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陸雲逸接下來的話卻讓在場之人眉頭一皺。陸雲逸從一側拿起一根竹籤,指向雷山坡西側,朗聲道:“侯爺請看,雷山坡北部是星華灣,這裡地勢平坦,
多沙地沼澤,水源溪地也沒有多少,缺少辨識方向的參照,在此地行軍容易迷路,但也不是不能走,相比於雷山坡,從這裡通行要節省至少三日時間,而韃靼部沒有選擇在這裡行走,由此可以初步斷定那韃靼部的領兵之人,是求穩之輩,又或者.他們所為之事不那麼急迫,沒有動力讓他們急於趕路。”
話音落下,在場之人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詫異,指揮僉事萬上義眉頭緊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此言在理,但這與飛泉谷有什麼關係?”
陸雲逸沒有及時回答,而是先看了看軍帳外的天空,這才將竹竿指向飛泉谷,繼續說道:
“幾位大人請看,飛泉谷的通行道路,準確來說是十二條,其中七條處於北坡群山之間,
那裡崖壁陡峭,每逢冬日必然積雪,看如今的天氣,風雪應當短時間內不會停止,走這七條道路有很大危險,若是兩千餘騎兵跑過,必然發生雪崩,
若是碰到大風天氣,還會形成穿堂風,
到那時莫說是兩千騎兵,就是兩萬騎兵都寸步難行。
若我是韃靼部的領兵之人,在探明道路後,必然不會走這裡,而會選擇靠南的五條道路,這裡雖然也有積雪,但有北坡遮擋,要安全得多。”
這次不僅是萬上義的眉頭緊皺,定遠侯等一眾人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雖然是空口無憑,但.卻有幾分道理。
“那不還剩下五條通道嗎?三千人想堵住五條通道,還是有一些風險。”
馬昌勝若有所思開口,聲音中帶著一些不服氣。
定遠侯也看了過來,臉上已經帶上了一些笑容,他是一軍主將,能做出的選擇太多了,既然三千人太少,那派五千人守住五個通道又何妨?不過這時陸雲逸神秘一笑,緩緩搖頭:
“不是五條通道,是三條,甚至只有一條。”
“快說,墨跡個什麼勁啊。”定遠侯見他遲遲不開口,索性催促。
陸雲逸連忙說道:“在面對多個選擇時,人們傾向於選擇中間選項,
所以雖然是五條通道,但最靠近慶州的這一條會被首先排除,這裡距離大明太近,不安全。
同理,最靠近北坡的這一條通道也可以排除,領兵之人行事小心謹慎,定然是離危險越遠越好,所以..如今擺在我們面前的只有三條路,
甚至再想下去,就只剩下中間那一條路,
但不論如何,至多三條路,就算是兵分三路,與之交戰後再通報援軍,也來得及。”
在場幾人眉頭緊皺,不禁陷入了沉思,盯著那沙盤久久不語.過了好一會兒,他們將自己帶入韃靼部的將領,發現自己可能也會如此選擇!
不由得,幾人眼中都湧現出一絲絲震驚,
對於這陸雲逸,戰陣之上如何勇猛廝殺都無妨,因為他們本身就是萬里挑一的戰陣奇才,要不也無法走到這一地位。
但.在這軍帳內謀略,要更讓他們震驚,此刻陸雲逸在他們心中不像是悍勇廝殺的前軍斥候將領,也不適合身穿甲冑,
反倒適合一襲白衣飄飄欲仙,做謀士。
“你小子,有點意思.為什麼會選擇中間道路?”定遠侯嘴角已經壓制不住笑意,
以如今陸雲逸表現出來的能耐來看,就算不是一個好將領,也是一個好謀士,
對於他們這些將軍來說,謀士提出來的方法不管可不可行,只要能開拓思路,發散思緒,那就是好謀士,會給戰場增添無數種獲勝可能。
陸雲逸想了想說道:
“人們通常將自己的選擇與其他選擇進行比較,以確定最好的選擇。
極端的選擇可能讓人感到無法承受或不符合期望,而中間的選擇更容易接受。
所以中間選擇往往被視為最安全的選擇,
因為它們不會過於偏向任何一方,從而降低了不確定性和風險感。
就好比.”
陸雲逸撓了撓頭,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緩緩說道:
“末將屬下有一千總名為劉黑鷹,廝殺悍勇,如今已斬級三十九,他家中經營商行,販賣北平瓜果。
他曾與屬下說,為了快速賣出一些不易存放的瓜果,通常會將瓜果定價中高低三種,只要將想賣的瓜果放在中間價位,那每日所售至少要多四成,同樣的,貨物擺放的位置也有這個考究,
上中下三層,中間所售的往往要比上下兩層多許多,至少三成。
二者一經迭加,這瓜果販賣速度可能會有數倍。
而《論語·雍也》曾提中庸之道,我等漢人一直奉行此道,比如進可攻,退可守,就是此道。
那韃靼雖是草原人,但自從蒙元奪了大宋天下,便廣納漢學,這中庸之道也一併學了去,
所以.這韃靼部精銳的位置不難確定,若是我等現在出營,快一些的話.過年之前定然能回來,說不得還有兩天富裕。”
軍帳內忽然變得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在場幾人想要出言反駁,但此言有理有據,甚至連他們自己都是如此想的。
定遠侯是朝廷大員,他想得更為深遠,
朝廷任命官員時的選擇,往往會選擇既不保守,也不偏激的官員,如此方才妥當,這又何嘗不是一種中庸之道。
細細想下來,定遠侯忽然警覺,中庸之道已經刻在了他們這些漢人骨子裡,那是不是還有一些他未意識到的刻印。
若是敵人掌控了這等刻印,在行軍打仗之時運用.定遠侯眼中閃過一絲忌憚,此舉乃禦敵千里之外,驅敵咫尺之間。
這一場對陣韃靼部的阻截,真正的戰場已經在方才結束了,後續只需收尾。
“好!好!好!陸雲逸,你在慶州人儘可知,軍中多少人以為你是那沽名釣譽之輩,但現在看來,他們都錯了,盛名之下無虛士。
此等禦敵千里之術本侯不是沒有見過,但能將其說得如此明白的還是頭一遭。”
定遠侯看向呂寶川,忽然發出一聲大喝:“呂寶川,你覺得如何?”
呂寶川還在深思,猛地一聽頓時打了個哆嗦,連忙說道:“末將從未見過如此兵法,這.末將不知該如何說起,末將佩服。”
“好,那此戰就以陸雲逸為主,你為輔,二人迅速出營,將那些韃靼兵給老子堵住!”
陸雲逸一呆,不禁張大嘴巴,本想著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自己摸魚一番,可這差事怎麼又落到自己頭上了。
不等他說話,一旁的呂寶川就發出一聲大喝:“末將定斬敵而歸!”
定遠侯眼神堅定,用力點了點頭,而後看向陸雲逸,陸雲逸呆滯的眼神剎那間不見,取而代之的也是堅毅:
“還請侯爺放心,此戰定大獲全勝!”
“好,去吧!”
待到二人離開,定遠侯才看向那面面相覷的馬昌勝,萬上義,
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兩個巴掌就拍了出去,
“虧你兩個還是指揮僉事,還不如人家慶州本地軍伍,給老子找出那什麼勞什子論語,好好讀,中庸之道行於兵法,人家能行,你們怎麼不行?”
說著,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向帳外走去,
“這些蔫書生的狂言還能當兵法用?真是怪了。”
“侯爺您去哪,還有軍報為處理呢?”馬昌勝連忙喊道。
定遠侯擺了擺手,不耐煩說道:
“別吵老子,老子要去管大將軍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