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風拂過,帶來草原特有的清新與溼潤。
陸雲逸站在營寨外不遠的高坡,眺望著這片承載著北元的捕魚兒海。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正在忙碌拆除帳篷和氈房的軍卒,
他們動作迅速而有序,充斥著要逃命的緊迫感。
軍卒們分散在營地各個角落,穿梭在人群中,維持著秩序,確保整個遷徙過程的安全。
太陽一點點升起,營地的帳篷和氈房開始逐一倒下。
軍卒百姓們將繩索和帆布捲起來,整齊地擺放在一旁。
木樁被拔出,發出“吱嘎”的聲響,
在營寨的東北方向,數之不盡的輜重車已經裝載完畢,形成一條長龍,向著東北方向蔓延而去,一眼望不到盡頭。
在其周圍,百姓們就那麼弓著腰,揹著包裹行囊以及破舊傢俱,一點一點走著,
孩子們坐在驢車與板車縫隙之間,大大的眼睛中充斥著迷茫惶恐,
此等場景他們經歷了不止一次,只是不知這一次又要到什麼地方。
數之不盡的牛羊馬匹早早上路,形成另一道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長龍,使得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牲畜獨有的腥臭味。
馬匹的嘶鳴與綿羊的吼叫連綿不絕,其中最聰明的當數老牛,他們很乖,大眼睛不停地張望四周,
一下一下邁動步子。當風沙來臨時,他會輕輕地閃躲,緊跟著同伴的步伐,向著那未知的遠方行去。
突然,一陣風吹過,帶起了一片塵埃,陸雲逸緊蹙眉頭,迅速下令軍卒們戴上頭巾,遮擋口鼻。
馬兒也在風沙中來回搖晃腦袋,不停地跑動蹄子。
距離北元朝廷開始遷徙,已經三日了,營地內的帳篷和氈房越來越少,逐漸變得空曠。
一頂頂帳篷被拆走,留下一地狼藉,鮮血,以及倒在黃沙地上的屍體。
他們或許是主家奴僕,又或者是飼養牲畜的馬奴,此番王庭遷移匆匆,為了節省糧食,也為了更換更好的奴僕,
他們沒有被帶走,就這麼被遺落在營寨之內,無人對其伸以援手,每一個車隊從其身旁走過時都神情冷漠,像是沒看見一般,只有那些同為奴僕的奴僕,才會悄然遞上一個憐憫的眼神,但終究會將眸子挪開。
陸雲逸站在高坡之上,看著那一個個身軀在地上蜿蜒爬行,想要努力跟上大部。
但爬行了一個夜晚,他們只是從這一處營寨爬到了另一處營寨,但他們沒有停止,依舊一點一點地在地上挪動,等到他們渾身力氣耗盡,就會躺在那裡陷入沉睡。
要是擋住道路,軍卒們會上前將其身體挪開,
若是堆積得多了,他們就會被送進早就挖好的大坑,草草掩埋。
至於那些零星倒在路上的屍體,則無人問津,草原的胡狼們會替軍卒們處理血肉,沙鼠蚊蟲會處理骸骨。
用不了幾日,一切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春日來臨時,這裡長出的野草可能會比周圍高上一些。
整整三日,北元朝廷的撤離只進行了四成,這讓不少處在中部以及南部的王庭百姓暗暗焦躁,他們早就收拾好了騾馬細軟,只待輪到他們,他們就會將帳篷拆除,可就這麼一日又一日。
左等右等也輪不到他們。
他們爬上高坡,眺望整個營地,希望看到遷移的進度。
但當他們看到營寨東北角只缺少了那麼一小塊時,他們不禁面露絕望,將視線投向那靜靜立在一旁的些許軍卒。
儘管陸雲逸對這些目光早已習慣,但他還是轉動脖子,將視線同樣投了過去。
他的視線抵達的那一刻,幾乎所有的百姓都將眸子挪開,不敢與他對視,但心中的疑問又迫使他們將眸子移回來,一名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猶豫著上前,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幹餅遞了過去,
輕聲問道:
“阿日斯楞殿下,這個幹餅給您,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一側的劉黑鷹便輕輕揮手,兩名穿戴著麻布手套的軍卒徑直上前,接過幹餅,小心翼翼檢視,其中一名軍卒拿出銀釵,又拿過水袋,放入那早就準備好的皂角水輕輕一攪,帶刀拿出來後用力將其上皂角水甩幹,小心翼翼地插入幹餅,
此法是常用的銀釵探毒法。
做完這一切後,他們將迎差拿出仔細檢視,發現其並沒有變黑,便將銀釵收了回去。
另一名軍卒從馬袋中抓住了一隻沙鼠,掰了一小塊幹餅,蠻不講理地塞入沙鼠嘴中,
將它的嘴塞得鼓鼓囊囊,大大的眼睛中充斥著欣喜。
做完這一切,那軍卒才將幹餅收起。
而將這一切收於眼底的半大孩子瞪大眼睛,不知這是在做什麼。
陸雲逸輕輕一笑:“你想問什麼?”
那半大孩子連忙反應過來,不禁後退一步,又猶猶豫豫地上前半步,顫聲聲問道:
“阿日斯楞殿下,我們何時能輪到我們遷徙.”
陸雲逸抬起眸子打量著這些人,衣衫破舊,上面帶著汙垢,臉上帶著風雪吹過的暗紅色,
住在王庭南邊的百姓牧民大多沒有幾分家財,平日裡幫人養馬放牧,處理毛皮為生。
若是戰事開啟,這些人家中的青壯都要提刀上陣,阻攔前來的敵軍,眼前這半大孩子也要參與其中。
而如今,王帳內誰都知道明軍要打過來了,所以他們遷徙的心越來越迫切。
陸雲逸眼神平靜,不帶一絲感情地開口:“若遷徙順利,五日內就能輪到你們。”
聽到還要五日的訊息,那孩子臉色發白,手指死死捏住衣角,眼中充斥絕望。
對於他們來說,南邊的明人打過來還是其次,重要的是口糧已經無力再讓他們支撐五日。
他們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上大部,服侍伺候族內大人,以換取每日的食物。
就這麼等在這裡,他們或許會餓死。
半大孩子的手緊緊扣住了胸前的破舊包裹,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們剩餘的糧食還夠三天,只有三天!
平日裡他們也有一些積蓄,但因為王庭遷移,他們耗盡全部家財,
才購買了一輛破舊板車,將為數不多的家財盡數堆了上去,
破舊的帳篷要拿走,早已東倒西歪的桌椅板凳也要拿走,散發著黴味的被褥同樣如此,從西北之地到達這捕魚兒海,他們一路行來都是用肩來扛,用腰來背。
他們曾經以為王庭會在這裡停留許久,至少也要讓他們有誕下子嗣的時間。
但現在匆匆而行,他們只好湊盡全部家財,購買一輛板車,在上面空出一片狹小空缺,讓他們的女人與累壞了腰的男人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