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有些感慨,伴隨著冷風飄忽而來:“本將打仗打了將近三十年,每逢大戰開啟,從未有過夜晚造飯的經歷,你可是為什麼?”
陸雲逸回答:“夜晚造飯煙塵會沖天而起,火光也會吸引敵軍,所以大軍生火造飯的時間,會定在太陽昇起之後,於太陽落山之前,如此可最大程度地隱匿行蹤。”
“沒錯,現如今大軍十三萬,民夫三萬,想要讓大軍吃飽,火頭軍幾乎整個白日都在開鍋造飯,
此舉費時費力,使得大軍行進緩慢。
但這麼多年廝殺,我們也將就過來了。
可如今,火頭軍可以在夜晚造飯,甚至如果本將願意,這些火把都可以熄滅,整個營寨隱與黑暗中。
軍卒們只要睡醒,就有飯可用,再也不用白白等待。
此舉所節省時辰何止數個,那是整個白日啊。
有了此物後,火頭軍夜晚造飯,大軍白日趕路,一路行來所節省的時間至少數日,數日的行軍時間幾乎能左右一場戰事勝利,你功不可沒呀。”
藍玉心神激盪,有了此物,大軍的長途奔襲將會更快,在草原中如入無人之境!
他的臉色一點點平靜下來,側頭看向陸雲逸:“若是十六年前有此物,中路軍就不會敗,本將也不會落個倉促冒進的罪名。”
見陸雲逸眼中依舊充斥著疑惑,他輕輕一笑:“等你打過大仗,就知道行進趕路的時間是多麼重要,朝廷在各處設立糧倉官倉,就是為了節省那麼一丁點調兵趕路時間,
可此物,一日能為大軍省下數個時辰。
大軍從慶州一路北上,到達此地用了十七日,若是沒有前哨站與無煙灶,這個時間將會延長至四十日,
僅僅是這一份功績,就能讓你這輩子衣食無憂,不失為一地富戶。”
聽到藍玉的慷慨陳詞,陸雲逸面露呆滯,輕輕眨了眨眼睛。
猛地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出現了偏差。
在如今大明對外戰事中,只要能贏,便可以付出一切代價!比如火頭軍晚上造飯,白日準備,只能在空閒稍稍歇息。
這等007行徑,他從未設想過。
他當時拿出無煙灶,目的很簡單,只為了能讓大軍在隱蔽行蹤的同時吃上一口熱飯。
但卻未想過,大軍居然利用無煙灶,施行了兩班倒.收整心中思緒,陸雲逸微微躬身:“大將軍,屬下心中惶恐,無力擔當此大功。”
在他看來,這等功勳還不至於讓他壓蓋在一眾公侯之上,畢竟那些公侯真的要率領軍伍與元庭的軍隊廝殺,那才是最慘烈的戰事。
藍玉打量了他幾眼,重新恢復了以往的古井無波,又看了幾眼那綿延到視線盡頭的營寨,走回軍帳。
陸雲逸連忙跟了上去。
進入軍帳後,藍玉坐在簡陋長桌後,從那一迭軍報中拿出一封信件,開啟檢視。
聲音一點點傳來:
“按照你的計劃,你將帶領北元王庭的兩萬軍卒來到此地,由大軍進行圍殺,可有此事?”
“回稟大將軍,確有此事。
全部軍卒已然在捕魚兒海南岸聚集,只待明日天亮屬下便可率軍前來。”
藍玉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但聲音卻有幾分冷冽:“那你還有什麼擔不起?
輔軍有功,設計殺敵兩萬餘,一舉奠定勝勢。
若這還不是首功,想來兵部與五軍都督府會上書彈劾本將,壓制軍中才俊,這頂帽子可不好戴呀。
更何況.依你後續的計劃,兩萬軍卒會行偷樑換柱之舉,被你帶著追上北元王帳,
到了那時,這一次的北征還能輸嗎?你不是首功是什麼?”
陸雲逸面露震驚,尤其是見到了北元王庭內的齷齪行徑後,讓他對藍玉的坦蕩更為震撼。
以往此類行徑,出謀劃策者只能分得一部分功勞,大半功勞要分給參與廝殺的將領。
倘若這兩萬餘軍卒的功勞盡數加在他頭上,那他還真有可能獲得此戰頭功只是如此做未免有些太過顯眼了。
他慢慢抬起頭迎上了藍玉那似笑非笑的目光,話到嘴邊又不知說些什麼,將到手的功勞向外推,他又有些不甘。
藍玉將書信放下,目光猛地深邃,看向站在一側的石正玉輕輕揮了揮手。
石正玉緩緩退了出去,此刻軍帳中只剩下藍玉與陸雲逸二人。
“你不在慶州這段日子,一些人已經將你的底細查得一清二楚,包括你早年做了什麼,又為何從軍,在軍中又做了什麼,同樣,本將也一清二楚。”
藍玉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絲笑容,目光深邃,似笑非笑地看著陸雲逸:“你在年幼之時就已經知道自己將來會出人頭地,所以你處處謹慎,愛惜羽毛,從不犯錯,
你的同僚都知道你愛搗鼓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為此你得到了不少非議。
但卻不知你搗鼓的玩意兒對軍伍戰陣有多麼重要?可他們不知,你會不知?”
陸雲逸眉頭緊皺,將腦袋又低了一些,不做言語。
“但你忍住了,此等種種,你在慶州後衛六年從未顯現,
只露出了一些對於探查方向的天賦,你很謹慎。”
陸雲逸只覺得渾身冰冷,眼神中充斥著危險。
“直到去年遼東戰事結束,納哈出歸降,你猜到了朝廷不會停下腳步,會繼續北征。
所以你主動請纓去探查北元朝廷所在。
果不其然,北元朝廷所在之地被你找到,你也是從那時開始嶄露頭角,一直到今日。”
陸雲逸的呼吸幾乎無以為繼,心臟怦怦直跳,瞳孔已經收縮到針尖大小,渾身汗毛聳立見到他這副樣子,藍玉輕輕一笑:“本將起初以為你背後站著一些人,
可能是韓國公,可能是燕王,還可能是草原人,
但本將查了許多遍,最後發現你與他們並無干係,在洪武二十年之前,你只是一個慶州後衛的小小總旗。
這也讓本將不得不相信,在這小小慶州,竟然真的藏著天縱之才。”
藍玉面露感慨,輕輕嘆了口氣,慢慢站了起來,再上手來回踱步,渾身瀰漫著淡淡憂傷。
“我們從軍時,以後是何等模樣,取得何等成就一概不知,當時只想吃口飽飯,是這麼一路打一路殺,一些人才顯露出崢嶸。
比如本將,比如李文忠、比如沐英.太多太多人起初都是與我等一般迷茫..不知方向。
大帥帳下有太多天縱英才,但因為囂張跋扈,仗著天資聰慧而白白喪了性命但你陸雲逸不同,你知分寸,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從不張揚,
隱忍多年只為今日一飛沖天,本將不知你為何能忍,但你既然有所圖謀,本將不介意送你一程。
此戰之後,你就是大明軍伍新貴。”
說到這,陸雲逸的心緒已經漸漸平定,低垂著腦袋,臉上露出一絲自嘲。
虧他以為自己這些年行事隱秘,無人察覺,
在真正的大人物面前,無所遁形,
幸好他沒有做什麼出格之舉,要不然等待他的.就是人頭落地全家抄滅。
現在,藍玉已經丟擲了橄欖枝,拿出誠意。
在這時,他接不接,
猶豫與否已經不重要了,在他面前只有一條路。
陸雲逸的眸子一點點沉寂,心神無比複雜,或許他決定在此次北征中嶄露頭角之時,結局便已然註定,一直以來的心裡寬慰,只是他自欺欺人罷了。
在大明軍中,又怎麼會不與藍玉扯上干係。
深吸了一口氣,陸雲逸眼神一點點凝實,緩緩抬頭,朝著藍玉躬身一拜,擲地有聲地開口:“屬下願為太子殿下捨生忘死,獻犬馬之勞。”
話音落下,藍玉眸子微微放大,其中猛地迸射出精光,發出一聲大喝,手掌用力拍在桌案之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好!你果然是聰明人。”
說完,藍玉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淡淡開口:“你可願成為本將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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