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玉頗為無奈地擺擺手,而後用力指在捕魚兒海的位置:“且看,如今是正月,再過兩月便開春,到時冰雪融化,元庭早就溜之大吉了,哪會等我們?”
“就算如此,出兵一事也急不得,至少要等二月把年過了,讓軍卒收收心,另外糧草軍械還在調配,想要準備完全,至少要四月,出兵說不得要五月。”
不等藍玉開口,那乾瘦老頭語重心長繼續說道:
“大將軍,你我行軍二十載,自知軍卒艱辛,此戰定會有許多軍卒回不來,他們都將今年當作最後一年來過,我等將其徵召而來,已是不易,如今又要離國,這士氣將會低到何處,我無法想象。”
“耿炳文,你是不是怕了?”藍玉轉過身,雙手叉腰,怒目而視。
原來他就是耿炳文?陸雲逸打量一番,只見耿炳文語重心長地開口:“大將軍,相識二十載,說這話有些自欺欺人了,如今前軍兵馬不過兩萬,糧草兵器甲冑什麼都缺,若想要長途跋涉,至少等到軍資充沛,方可行軍。”
“說一千道一萬,還是不能出兵,戰機轉瞬即逝的道理不用我教你,所以要快,現在傳令各處,各路軍資要提前到達慶州,
王弼與李景隆亦是如此,三月之前無論如何也要將十萬大軍送至慶州,否則本將饒不了他們!”
藍玉瞪大眼睛盯著耿炳文,似乎要大打出手的架勢。
耿炳文臉色一僵,長長嘆了口氣:
“我盡力而為,但大將軍萬萬不可提前出兵,此戰只能勝不能敗!”
“知道了知道了。”藍玉擺擺手,不再看他。
耿炳文見狀拱了拱手,快步離去,
在經過陸雲逸所在時,他趕忙低頭拱手,莫要被殃及池魚。
待到耿炳文走後,陸雲逸才慢慢抬起頭,可下一刻他便愣住了,只見藍玉坦然坐在上首,拿著手中茶盞,輕輕揮灑熱氣,臉色也恢復了初見時的平靜冷冽,與剛剛發怒之時截然不同。
石正玉躬身說道:“回稟大將軍,人帶回來了。”
陸雲逸連忙拱手低頭:“屬下慶州衛百戶陸雲,拜見大將軍。”
藍玉將手中茶盞放在一側,輕輕點了點頭:
“你小子不錯啊,幾日不見又有所斬獲。”
“屬下奉軍令入草原探查,有所斬獲實屬僥倖,大將軍折煞屬下了。”
“不愧是一脈相承啊,跟那劉老兒一般無二,說話扭扭捏捏。惺惺作態。”
藍玉罵道,而後看向石正玉說道:“你先出去吧。”
“是。”
至此,屋內只剩陸雲逸與藍玉,讓他沒來由地感覺一陣緊張。
軍帳內沉寂了片刻,才傳來藍玉的聲音:“剛剛你也看到了,大軍調配不及,若不是本將一催再催,出兵能拖到夏日,即便如此,想要在近日出兵,已是不可能,
叫你前來是想問問,你在捕魚兒海看到了什麼,經歷了什麼,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不要有絲毫隱瞞,這關乎著大軍何時出征!”
陸雲逸想了想,知道藍玉是要判斷元庭會不會在近日逃竄,便沉聲說道:
“屬下遵命,不敢有絲毫隱瞞。”
於是,陸雲逸便將如何帶人探查,如何尋覓蹤跡,
又如何發現元庭通通說了一遍,事無鉅細。
期間摻雜著藍玉的一些提問,敵軍甲冑如何,戰馬如何,長刀如何,建制如何,行跡如何。
“就是如此了。”
陸雲逸長出了一口氣,側眼看了看時辰,
發現已經過了半個時辰,頓時覺得身心疲憊,喉嚨沙啞,如同有火在燒。
而藍玉則坐在上首,不時端起茶杯抿一口,顯得悠閒自在。
察覺到他的視線,藍玉的眸子瞥了過來,沉聲說道:
“你是個有本事的,千人圍堵還能活著回來,不錯啊。”
“僥倖..實屬僥倖。”
藍玉擺擺手:“莫要學劉老兒妄自菲薄,軍伍之人行的便是囂張跋扈,你更要年輕氣盛,小小年紀活得如六十老叟,太穩重不好,會遭人忌憚。”
對此陸雲逸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呆呆站在原地,面露訕笑。
“對了,此物是你改進?”藍玉將茶盞放下,從桌案上拿起一物。
陸雲逸定睛一看,眼中閃過一抹喜色,正是他先前改良的馬蹄鐵。
“回稟大將軍,此物是屬下三年前改進,屬下以此為功,特晉總旗。”
“還真是三年前?”
藍玉臉色一沉,軍帳內頓時如同狂風暴雨,氣氛壓抑。
“此物就換了個總旗?他媽的這群酒囊飯袋,都眼瞎了不成!”
藍玉勃然大怒,手握馬蹄鐵朝著桌案用力一砸,發出“嘭”一聲巨響,眼神中盡是殺意,看向陸雲逸:“這三年你一直是總旗,未曾晉升?”
陸雲逸抬起頭來,滿眼純真無辜:
“回稟大將軍,近些年雖時常外出探查,但斬獲不多,一直未曾晉升,直到前些日子屬下歸來,才得以晉升百戶。”
“爛透了!這地方衛所都爛透了,本侯若不是親眼所見,還真不相信以你小子的能耐只是混個百戶。”
說著,藍玉話鋒一轉:“本侯這裡有一軍務,危險萬分,你願不願接?”
陸雲逸知道此刻自己不能有絲毫猶豫,便立刻沙啞著聲音說道:
“凡大將軍所命,屬下定萬死不辭。”
藍玉一拍桌子,大叫一聲“好”,騰的一聲站了起來,朗聲道:“從即日起你入前軍,為千戶,統領前軍斥候,待到大軍開拔,你部要為大軍開路,接敵與前,為大軍前行掃清障礙,找到王庭所在,你要想清楚,兩軍交戰,斥候十死九活,念及舊情本將可以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
陸雲逸眼神一凝,渾身緊繃,
一股獨屬於戰場的慘烈氣息頓時鋪陳開來,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壓力,但他想也沒想便朗聲開口;“屬下遵命,定不辜負大將軍所託!”
藍玉眼中精光凝聚:
“好!是個漢子,這千戶之職本就是你應得之物,若是此行得勝歸來,本侯將親自為你請功,另尋封賞!”
“多謝大將軍!”
“嗯,這段日子你便留在慶州,挑選一些軍卒編入斥候,嚴加操練,此戰不容有失,”
聽到這話的陸雲逸頓時愣住了,滿臉茫然,連忙發問:
“大將軍,斥候為何還要編練新軍?”
藍玉嘴角微微抽動,臉色冷了一些:“連年北征,本將麾下的精銳斥候本就不多,去年與納哈出決戰時,在遼東死絕了。”
納哈出?陸雲逸眉頭一挑,此人早些年還曾屯兵慶州附近.不過精銳斥候死絕,這何等慘烈。
當然,有很大原因是藍玉早些年在開平王帳下,
不是開國勳貴,底子薄,手下精銳斥候想來也沒有多少。
深吸了一口氣,陸雲逸沉聲說道:“還請大將軍節哀,天下戰事沒有不死人的道理,今日死為的是明日不死,屬下定竭盡全力,操練新軍。”
此話一出,藍玉原本冷峻的臉上罕見露出一絲笑容,眼前之人身世乾淨,本領尚可,更重要的是自己人,用著放心。
“記住你說的話,下去吧,明日都督府的任命就會送達。”
“屬下多謝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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