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找你?”太子繼續追問。“追兵兇猛,陳大人沒有把握能將人安然送來應天,
所以採用了丟車保帥之法,
由他們一行百餘人充作誘餌,吸引追兵,再由微臣行偷天換日之舉。”
李至剛臉色平靜,神情中有著些許動容。
他到現在還記得,陳景義說他們要坦然赴死時的平靜,像是在說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
“人呢?”太子朱標追問。
“門口的車隊中,由微臣的夫人親自看管。”李至剛回答。
太子朱標上下打量著李至剛:“你去河南治水,這麼匆匆回返,還能安然來到應天?”
李至剛臉色變得古怪,聲音也帶著一些唏噓:“太子殿下,到了開封城,微臣才知道,地方早已沆瀣一氣,內外勾結。
治水於地方豪強而言,只是一門生財手段。
微臣帶著建築商行的材料到開封,是斷人財路,殺人父母。
他們對微臣頻頻發難,恰逢此時,黃河潰堤,
他們想讓臣回京求援,藉此讓臣無法插手治水之事。
臣知道汝南侯之事關乎大局,便趁機借坡下驢,回到應天。
甚至一路都是由河南都司之人護送,暢通無阻。”
太子朱標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眼中閃過些許惱火,冷哼一聲:“整個天下現在四處叛亂,京城能派的兵都派了出去,各方廝殺慘烈,朝堂上爭執不休,
給了這些人可乘之機,這是朝廷的不對。”
“不過.”
太子朱標話鋒一轉,嘴角微微勾起,帶著些許譏笑,
“你也不用著急,既然人送回來了,事情很快便有定論。
黃河兩岸的堤壩水庫,朝廷既然已經決定要修,就斷然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等過些日子,你再去一趟河南,這一次,朝廷能騰出手來,將給你最大的支援,無人能掣肘你。”
李至剛心臟怦怦直跳,乾瘦黝黑的臉上湧現出一抹紅暈,“多謝太子殿下,微臣願為朝廷赴死。”
太子朱標擺了擺手:
“好了,將人交給禁軍,你先回去吧。
這段日子不要冒頭,以免被人盯上,等風頭過後,朝廷會大賞有功之臣。”
“是,太子殿下!”
皇城巍峨聳立,紅牆黃瓦在熾熱陽光下閃爍著耀眼光芒,訴說著大明朝廷的威嚴。
朱標帶著禁軍與一輛平平無奇的馬車,沿著寬闊御道緩緩前行。
御道兩旁,宮牆高聳,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隊禁軍挺立如松,他們目光警惕,手中長槍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讓人望而生畏。
走進午門,朱標只覺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午門高大雄偉,宛如一頭沉睡巨獸,散發著令人膽寒的氣息。
過了午門,便是內金水河。
河水波光粼粼,河上的五座漢白玉金水橋橫跨其上,橋身雕刻著精美的雲龍紋,栩栩如生。
橋下河水潺潺流淌,發出清脆聲響。
然而在這莊嚴肅穆的皇城之中,這聲響卻更增添了幾分清冷孤寂。
再往前走,便是奉天門,
奉天門氣勢恢宏,硃紅色的宮門緊閉,門上銅釘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門兩側的石獅子威風凜凜,張牙舞爪。
朱標帶人穿過奉天門,朝著奉天殿走去。
奉天殿,這是皇宮中最為宏偉壯觀的宮殿,
也是皇帝舉行大典、接見群臣的地方!
在李存義父子落網之後,天下動亂四起,洪武皇帝朱元璋離開了一直所在的武英殿,來到了這座象徵皇權的奉天殿。
太子朱標也離開皇宮,父子君臣,一內一外。
而這一切動亂,很快就會有結果。
朱標邁著沉重步伐,一步一步走上臺階,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腳下石板傳來陣陣寒意。
當他終於踏上奉天殿的殿前廣場時,眼前景象讓他不禁心生寬闊,
廣場寬闊無比,地面由巨大的青石板鋪就,平整如鏡。
走進奉天殿,殿內寬敞明亮,
巨大的金絲楠木柱子撐起了高高穹頂,殿頂上繪著五彩斑斕的圖案,有龍鳳呈祥、雲霧繚繞,彷彿是仙境一般。
殿中,洪武皇帝朱元璋端坐在龍椅之上。
他身著大紅色龍袍,頭戴玉冕,面色冷峻,靜靜地看著手中奏疏。
身旁太監和宮女,大氣都不敢出。
朱標快步上前,躬身行禮:“兒臣參見父皇!”
身旁,一名頭戴黑色頭套,身穿樸素長衣,手臂反綁之人被扣在地上。
朱元璋目光冰冷地掃視著下方,
最終落在梅義身上,聲音低沉威嚴:
“何人?”
朱標一揮手,禁軍前一步,將那人頭上的黑色頭套猛地取下,露出了一張憔悴、乾瘦,且平靜的臉龐。
正是遼東總兵、遼東都指揮使、汝南侯梅義。
梅義抬起頭,看著朱元璋那冷酷眼神,心神一顫,很快便恢復平靜。
到了如今這一步,他.願賭服輸。
朱元璋見到梅義,眼中冷冽一閃而過,沉默許久之後,才緩緩開口:“梅思祖死在戰場上才給你換了一個爵位,你就這麼揮霍?”
朱元璋的聲音猛地拔高,心中沒來由地生出一陣怒火!
梅義臉上哀痛一閃而過,
後悔?或許有,但現在有也沒用了。
“陛下,臣對得起父親,也對得起朝廷,是您變了。”梅義平靜地回答。
“朕變了?”
朱元璋猛地站起身,怒目而視:
“朕沒有變,是你們變了!!”
“自起兵以來,朕披荊斬棘,掃蕩群雄,立國後夙夜匪懈,與民更始,
定大明律以正綱紀,欲使天下萬民皆知禮義廉恥,使官吏皆守清正廉潔!爾等身為勳貴,受國厚恩,不思報效,反生異心,私通叛逆,此乃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舉,安敢言朕變矣?”
此話一出,整個奉天殿中的百餘名宮女太監,猛地跪了下來,就連朱標都低了下頭.梅義臉色依舊平靜,立在殿下,靜靜地看著上首:
“陛下,臣等父輩昔日隨陛下征戰四方,出生入死,本以為可享太平富貴。
然陛下登基後,嚴刑峻法,苛察臣下,動輒得咎。
臣等雖居高位,卻如履薄冰,
稍有不慎,便有滅族之禍,臣等心中豈能無怨?”
梅義聲音平緩,繼續開口:“陛下,打天下的不只有您,還有我的父親,還有許許多多的父輩。
您做了皇帝,我等成了勳貴,
這天下是您的,也是我們的,怎麼能以大明律束之?如此我等豈不是與屁民一般無二?陛下,是您在過河拆橋,是您變了。”
朱元璋怒極反笑:
“好個心中豈能無怨!朕起兵是為了太平盛世。
大明律條條皆為天下萬民計,
爾等身為勳貴,不思以身作則,反而違法亂紀,視律法如無物,朕豈能容之?”
“再者,朕.與百姓共天下,非與士大夫共天下!”朱元璋的聲音擲地有聲。
梅義猛地抬起頭直視上首,眼眶充滿血絲,聲嘶力竭:
“獨夫!!”
朱元璋忽然平靜了下來,輕輕揮了揮手,梅義被帶了下去,一同離去的,還有百餘名太監宮女,
偌大的奉天殿內只剩下父子二人。
朱元璋坐在龍椅上,臉上罕見地露出一絲疲憊,空洞的聲音滾滾而來:
“天下人都說朕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可朕不殺這些兄弟功臣,他們也會離朕而去,各從其志,終難久聚,此乃人心。”
朱標站在下首,沉默不語,只是嘴唇緊抿。
朱元璋的眸子一點點變得銳利:
“說朕過河拆橋,那朕就拆給他們看看,傳令藍玉、湯和,動手吧。”
朱標眸光也同樣變得銳利,躬身一拜:“是,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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