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城南,句容縣官道驛站沐浴在融融暖陽裡。
晨光穿透驛站簷角翹起的青瓦,
在石板路上篩落銅錢大小的光斑,隨著風裡晃動的竹影明明滅滅。
拴馬樁上的銅鈴被曬得發燙,折射出細碎金光。
驛站前的茶湯攤支起褪色的遮陽棚,陽光透過,在茶湯表面織出細密金網。
陸雲逸有些無所事事地坐在門口,看著往來商隊以及行人。
他此刻依舊身穿甲冑,邊邊角角還有尚未被完全擦拭乾淨的血跡,只是他如今沒戴頭甲,露出了充滿英氣的臉龐,顯得他身上煞氣沒有那麼深。
不少往來馬車中,
總有年輕女子探頭出來,打量著他,眼眸中光亮閃爍。
陸雲逸也笑著擺手回應,算是打招呼。
他相信,若不是現在膚色黝黑,定會有女子前來搭腔。
此時距離一行人來京已經三日了,不遠處狼狽的戰場早就被打掃乾淨,屍體也被盡數掩埋,前方官道只有一些隱隱的暗紅色痕跡,若是不說,無人知道那是血跡。
京城中的進展十分順利,幾乎可以說是秋風掃落葉一般,一眾黨魁都被拿下,快到讓陸雲逸都覺得震驚,
其中有不少人是被錦衣衛與神宮監不費吹灰之力抓獲,這讓陸雲逸心中暗暗警惕,在這應天京畿,像這等情報機構還是太過強大。
“老大,你把刀還給我!”
正當陸雲逸思緒之際,一道有些急促的喊聲從身後傳來。
陸雲逸眯著眼睛回頭看去,額頭上出現兩根黑線,
只見朱高熾與朱高煦扭打在一起,二人正在爭奪一把長刀,互不相讓。
戰事結束後,兩個小子像是被解除了封印,整日不是打就是鬧,每日都能聽到他們吵鬧,
陸雲逸覺得自己頭都要大了。
“將他們拉開,再找一把刀給他們,讓他們別吵。”
一旁同樣無所事事的馮雲方一張臉也垮了下來,像是突然被安排了沉重軍務,整個人疲憊無比。
他嘆了口氣,拖著疲憊的身子走上前去,還不等靠近就開始大喊:“兩位殿下不能打架,這刀有什麼搶的,軍中多的是,我再給你們拿一把。”
“不行!”
朱高煦怒目圓睜,
“這是好刀,我找到的!”
朱高熾十分厚臉皮:
“二弟,你給大哥看看,就看一眼,看一眼。”
“不行!你拿走就不給我了。”
朱高煦毫不示弱,聲音又加大了幾分。
馮雲方青筋狂跳,他打量著二人搶奪的長刀,眉頭一皺,尋常的刀鞘都是深色,而眼前這把長刀則是玉色,甚至就連刀柄都十分特別,鑲嵌著各色瑞獸。
“把刀給我,讓我看看!”
馮雲方上前,沒有慣著這兩個小崽子,
徑直將刀從二人懷中拿了出來,看得一旁侍者瞪大眼睛。
“給我給我!”
朱高煦見長刀越來越高,蹦起來夠,但馮雲方將長刀舉得高高的,不給他們,
對於他們的大喊大叫也不理會。
很快,馮雲方就看到了刀柄上所刻的一個“鄧”字,
若是沒記錯,申國公的長刀甲冑已經被送進京城了,怎麼又來一把?馮雲方舉著長刀,快步走向陸雲逸,“大人,這好像是申國公府的刀。”
陸雲逸伸手接過,一胖一瘦兩個腦袋一下子就擠了過來,對於他,兩個小子不敢嚷嚷,只是瞪大眼睛,死死瞪著長刀。
“你們知道這刀的出處?”陸雲逸看向二人,發問。
朱高煦連連搖頭:“不知道,但這刀一看就是好刀。”
倒是朱高熾,面露猶豫,然後搖了搖頭,陸雲逸瞥了他一眼:“別耍心眼,快說。”
朱高熾小臉一下子就垮了下來,裝作大人模樣,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把刀應當是陛下當年賞賜給開國六公的佩刀,為已故寧河王所有。”
“嗯?”
陸雲逸一下子變得鄭重:
“真的?”
朱高熾連連點頭:“大舅家裡也有一把差不多的。”
聽到這刀如此不凡,一旁的朱高煦一下子就坐不住了,狠狠地捶了一下朱高熾,破口大罵:“好你個老大,我說你怎麼今日突然搶我的刀,原來這麼珍貴!”
朱高熾卻毫不在意,憑藉壯碩的身體將他擠到一旁:“這刀珍貴無比,你耍得明白嘛你!”
“你從哪兒撿的?”
陸雲逸看著二人打鬧,眼神漸漸怪異,看向朱高煦發問。
朱高煦長嘆了一口氣,嘴唇囁嚅:“就是那堆刀甲裡面,我找的時候它上面戴著黑色刀套,被扔在角落.這可是我找著的,是我的。”
陸雲逸的臉一下子就黑了,不是自己的兵就是不靠譜,這麼珍貴的刀都能漏了,
“去去去,一邊玩去,這麼珍貴的刀還想帶回家嗎?”
朱高熾沉默不語,默默嘆了口氣,
倒是朱高煦毫不客氣,猛地點頭。
陸雲逸沒有理會他們,將刀掛好,繼續看向前方官道的諸多行人,
體會著其中安靜祥和。
兩兄弟見陸雲逸不搭理他們,病懨懨地離開,
不一會兒就不知為了什麼又開始打鬧,整個驛站都是他們的吵鬧聲。
時間流逝,天氣漸漸熱了起來,
陽光將大地照得尤為刺眼,不少路過商賈一邊扇著風一邊無奈走著。
這時,一輛奢華內斂的馬車緩緩停在驛站入口,
不少人的注意被吸引過去,軍卒們神情警惕,坐在陰涼地的陸雲逸也將目光投了過去。
隨著車轅輕晃,馬車的竹簾如流雲般掀開。
一隻白皙纖細的手臂率先探出,羊脂玉般的肌膚在陽光下泛著溫潤光澤,指尖輕點間,腕間金鈴便發出細碎清響。
緊接著,一抹米黃裙裾如綻放的茉莉,輕盈飄落於驛站青石板上。
女子亭亭而立,裙上暗繡的山茶花隨著動作若隱若現,
腰間繫著的月白絲絛被微風撩起,襯得身姿愈發修長婀娜。
她微微垂眸,纖長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唇角噙著若有似無的淺笑,抬手遮擋刺目陽光時,廣袖滑落,露出半截藕臂,舉手投足間盡是溫婉韻味。
陸雲逸見到來人,眼眉一挑,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她怎麼來了?
“陸大人,好久不見。”
宋婉兒提著一個食盒,笑吟吟地走了過來,
不等靠近,微風就將她身上的香氣吹來,像是書香,又像是淡淡的槐花香味。
陸雲逸笑著站了起來,上前迎接:“宋姑娘,好久不見,你怎麼會來此地?”
宋婉兒滿目風情地白了他一眼:“陸大人,小女子就不能來看看舊友嗎?”
她毫不客氣,坐在了陸雲逸原本坐的長椅上,將食盒放在一旁,“大人,來吃些消暑之物?”
怪異的氛圍開始滋生,不少軍卒見到這一幕,眼睛瞪到了最大,有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興奮。
而在驛站院中,朱高熾與朱高煦也停止了打鬧,
趴在兩個沙袋上,目光灼灼地看著。
“呃”
許久未見,陸雲逸覺得有些尷尬,直到迎上了宋婉兒笑意吟吟的目光,他才訕訕一笑,在長椅另一邊慢慢坐了下來。
“宋姑娘,許久未見,你還是那般美貌動人啊。”
宋婉兒聽後一愣,紅潤的嘴角微微勾起,顯然是說到了心坎上,她一邊開啟食盒,一邊說道:“陸大人來京城也不知會小女子一聲,幸好從爺爺處得知,陸大人在這處驛站逗留,這才馬不停蹄地趕來。”
說完,宋婉兒將一個小碗遞了過來,眉眼含笑:“嚐嚐,上好的酸梅湯,是極好的消暑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