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年已經六十六歲,平日裡也是個養尊處優的人物,在這個年紀經歷病患本來就猶如過鬼門關一般。
虞允文默然片刻。
雖然葉義問不知兵,也曾經鬧出來一些么蛾子,但他的性情比較柔軟,能夠容忍虞允文的奪權。
這要是再換一個正經的江淮宣撫使,說不得還會因為權力問題而起波折。
想到這裡,虞允文嘆了一口氣,從懷中拿出另一封文書來:“有商賈傳來的中原近報,汴梁有兵馬調動到關西。”
葉義問聞言卻並沒有喜色,而是瞬間有些驚慌起來:“這封文書,可萬萬不能讓朝中看到,否則……咳咳咳……”
虞允文並沒有再上前為葉義問撫背,而是沉默著等待老者咳完之後,方才嘆了口氣說道:“葉相公,瞞不住的,金賊如此大的聲勢,只要用心探查,如何會查不到呢?”
葉義問聞言連連搖頭嘆氣:“陛下若是知道,那可……那可如何是好?”
兩人此時憂心的都是一件事。
並不是宋國將要放棄北伐,而是宋國朝堂主戰派中的速勝派越來越多,看到蠅頭小利之後,就鼓動趙眘立即北伐。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北伐中原這等大事,哪裡能倉促就能開始的呢?但是隨著如龍大淵之類的趙眘親信進入朝堂,並且立穩腳跟,他們對於趙眘的影響也越來越大。
這些人是完全不知兵的,在他們看來,金國一敗再敗,輸了又輸,到現在就如同一間破破爛爛的房子,只要有人上前踹上一腳,就會轟然倒塌。
我軍現在兵強馬壯,為什麼不立即開始北伐?與此同時,張浚一派也在鼓譟造勢,甚至開始攻訐虞允文等人,說他們是畏敵不前。
趙眘到了此時還在猶豫,沒有下令北伐,只是因為葉義問與虞允文聯手,將事情頂了回去。
這兩人可是明白人,且不說宋國與山東微妙的關係,就說金軍可是還有幾支強悍兵馬的。
宋軍北上是要發動進攻的,金軍只要在某個堅城堅守些時日,待到宋軍精疲力竭之時,就能將宋軍一舉擊潰。
此時兩淮宋軍有攻必克,守必堅的能力嗎?
根本不可能的。
前線一失敗,那些此時的速勝派肯定就會心理崩潰,就地變成主和派或者投降派,到時候才是北伐機會盡失,萬劫不復。
也因此,葉義問面對這封情報的時候,才會有這般反應。
虞允文見到葉義問臉色鐵青,繼續正色說道:“葉相公,不管關西打成何種模樣,兩淮一定要穩住。我已經給吳拱與成閔兩位太尉寫去了書信,痛陳利害,一定不要主動請戰。”
葉義問在床榻上支起身子,有些自嘲的笑道:“老夫倒是不擔心襄樊,吳、成兩名太尉皆是國家幹臣,卻也是直面金賊的大將,誰昏了頭,他們也不會昏頭的。”
虞允文點頭:“事情就是這般了,葉相公,若是中樞遣人來問,還望葉相公能與我齊心協力,壓制朝中的那些佞臣。”
葉義問緩緩點頭,默然不語。
直到虞允文轉身離開之時,葉義問方才再次出言:“虞相公。”
“葉相公還有什麼吩咐?”
“虞相公,老夫之前的言語不作假。”葉義問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老夫是真的不成了,雖說忠於王事,雖死無憾。但今後,虞相公就得想辦法獨自支撐了。”
虞允文沉默片刻後,對著葉義問重重一揖,隨後轉身離去了。
看著虞允文遠去的背影,葉義問咳了兩聲之後,只覺得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連忙躺在床榻上。
暈眩許久之後,葉義問終於再次清醒過來,他看著頭頂屋舍的房梁,一時間莫名悲從中來。
自己蹉跎了一輩子,無能了一輩子,廢物了一輩子,在人生的暮年,終於有機會參與進天下大勢中去,卻因為身體老弱,疾病纏身而無能為力。
甚至天下大勢都有可能因為自己的虛弱而變得更糟。
這天底下難道還有比這更催人心魄之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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