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都是大白話?”忠順王嘀咕了一句,御座上的承輝帝淡淡道:“應是為了照顧不懂的人才寫的大白話,生怕看不懂。”李亨是不在場,在場肯定會抱怨“即便是大白話也看不懂”。
賈璉估計會很不客氣的表示:你一個毫無實踐的人看不懂就對了。
在戶部工作過很長時間的張廷恩自然是能看懂的,前面的一些概念性的內容,比如“等交換物”也不難理解。對於“寶鈔”的定義為“信用貨幣”也不難理解。
小冊子的重點部分是隨後展開,關於白銀成為流通貨幣的部分,做出了一個結論性的定義——朝廷主動放棄了對於貨幣的定義權的行為,實質上放棄了鑄幣稅,造成了朝廷利益的流失,同時也造成了對經濟話語權的拱手相讓。掌握了大量白銀的江南士紳令朝廷投鼠忌器。
看到最後的時候,張廷恩額頭上冷汗如雨,這內容要是傳出去,賈璉不得被人弄死啊。這小子,膽子也太大了一點吧?
“這誰寫的?”忠順王也看的兩腿發抖,恨不得就沒出現過。
承輝帝不輕不重的看他一眼:“你問這幹啥?”
忠順王扶著張廷恩的肩膀才沒跪下,兩腿哆嗦著,勉強的笑道:“臣隨口一問。”
“嗯,知道了,以後別問了。”承輝帝這話說完,忠順王才鬆一口氣,太嚇人了。
張廷恩沒那個心思,他繼續看第二部分,折色和火耗。
地方官員的權柄太大,折色和火耗都是一張嘴說了算,嚴重的不透明,貪腐叢生,大大的增加了朝廷的開支。地方官紳勾結幾乎是一定的結果,最終受損的是底層朝廷的主要稅源底層的百姓。進一步加劇了朝廷財政的困難。
最後回到了貨幣,也就是小冊子強調了,用朝廷的法令來明確鑄幣權,把失去的鑄幣稅奪回來。這會還有一句很要命的話“損官紳而肥朝廷必定激起上下一致的反對”。
張廷恩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心裡暗暗的打罵:孫子,你是真敢寫啊。
總算看完之後,渾身抖入篩糠的張廷恩,哆哆嗦嗦的把小冊子放回書桌上,掏出帕子不停的擦汗,咬牙道:“陛下,臣以為必須鑄銀幣並以律法明確鑄幣權的唯一性,此句大善。然欲實施,需循序漸進。”
明知道是誰寫的,張廷恩還不敢點名,這不是忠順王也在場麼?比起張廷恩的就事論事,忠順王開口的角度比較聰明:“陛下,國事繁重,需愛惜身體。”
承輝帝此刻的內心沒有昨夜拿到小冊子時那麼激動了,昨夜看小冊子的時候,一晚上沒睡好,這會眼圈還是黑的。不過忠順王的話承輝帝就當是耳邊風了,拍馬屁也是要分場合的。昨夜每每想到這近百年來,朝廷的錢被官紳上下其手,不知道貪走了多少,承輝帝的心臟病都快發作了。承輝帝很主觀的認為,官紳們肯定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為什麼這麼想呢?這麼大的事情,哪能輪到一個十四歲的小孩子來發現呢?結論自然是官紳們上下一致,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矇蔽聖聽。你說承輝帝氣不氣?難怪太祖時期火耗歸公,太上皇登基後取消了。取消的原因很簡單,太祖乃猝死,太上皇倉促登基,皇位不穩。
昨夜特意翻閱了起居注,找到當初的記錄,“朝野一致稱頌”,在是對廢除火耗歸功的記錄。字數不多,事情很大。嗯,賈璉這小子很聰明,不能重提火耗歸公,那就換個法子,鑄銀幣的同時,嚴禁民間私鑄銀幣,違者以謀反論處。
不過這小子還是嫩了點,沒把官員在損失了一大筆收入後的反抗情緒考慮清楚,這是一個巨大的漏洞。承輝帝在小冊子上補充了一點,【可新增名目補償各級官員為養廉。】
這句話的意思,窮誰都不能窮當官的。承輝帝很清楚,如果官員太窮,就會去貪。至於地方士紳的損失,承輝帝並不在意,鑄幣的本身就是為了奪回屬於朝廷的利益。地方如有反彈,可令官員彈壓。
“陛下,此事需緩行,待京營穩定方可推出。”張廷恩一句話,把另外一個漏洞堵上了。
賈璉不知道這些漏洞麼?當然知道了。這就是他的經驗之談了,上級領導沒想到的事情你想到了,並且拿出瞭解決辦法,這是好事麼?這肯定不是好事啊。你得讓上級領導看到,你的思路是對的,但很多地方考慮不周,存在著很多執行上的嚴重後果。
通俗的講,人在官場,身為下級,你絕對不能表現的比上級更能幹。放在大周朝,皇帝必須是最睿智最正確的。作為臣子,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嘛。
不是陛下不聖明,而是下面的奸臣矇蔽聖聽,閉塞上下資訊溝通。所以,作為臣子的賈璉,因為陛下的聖明,才有機會彙報這麼一點點的事情。聖明的陛下,見一葉落而知秋至,敏銳的發現了臣子賈璉在彙報中存在的諸多不足。
所以說,昨夜承輝帝的心情就是過山車,在發現賈璉的小冊子中存在巨大的漏洞後,心情是非常欣慰的。總歸是個孩子,再怎麼妖孽,那也有很多的經驗上的不足。
舒服了,不然昨晚上就別想睡了。
忠順王敏銳的又抓住了一個拍馬屁的機會:“張大人所言有禮,然則陛下早有聖斷,以京營換邊軍,一則避免了藩鎮之禍,二則解京營尾大不掉之困。”
張廷恩聽了不免心頭惱火,這還要你說,不就是拍馬屁麼?論這個讀書人是祖宗啊!
“京營平叛之餘,順勢清理邊地豪強,可保邊鎮十年不出藩鎮。邊軍挾軍功充京營,新舊勳貴利益不可調和,朝廷居中平衡。陛下運籌帷幄,內外穩定,此陛下之所以聖明也。”
承輝帝努力的想矜持,卻把後槽牙露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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