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慈不掌兵
處於晉唐兩國交界上的懷仁縣至海州城約莫百二十里,當李昭率領騎軍緊趕慢趕奔至城下時,奈何已是翌日,城外的血腥屠戮早已告一段落。
聚眾襲城的流民們被銜尾追來的契丹人殺得猝不及防,儘管不少漢子冒死回奔,但遑論你在攻城時表現得多麼勇猛,在大曠野上一旦被彎刀鐵騎攪入其中,定然逃脫不了被碾碎的命運。
原本這幫中原流民加上老弱婦孺足有上萬人之多,卻生生被數百契丹騎兵屠殺得所剩無幾,最終只餘幾百人趁亂僥倖生還。
在契丹人飲馬封刀遁北而去後,倖存者們的心神也徹底被撕碎了。
此時既不敢靠近懷仁城垣,更不敢向北歸去,於是各自麻木空洞地在長達半里的骨肉血河中,本能地試圖尋找親人的蹤影。
有人與從天而降的黑鴉搶奪父母屍首,有人從滿地積疊的肉堆裡撿拾妻兒殘骸,有人悲極生癲,有人跪地慟哭,詭異而驚悚的嚎叫聲迴盪在懷仁城外,徹夜不停。
晨間破曉,懷仁城西三十里外的青口河畔,一個臉上長著可怖疤痕的男人甩了甩洗淨的雙手,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沫,一臉懊惱。
“孃的,這幫天殺的胡虜!下手陰狠便罷了,偏在攻城要害之際,生生壞了老子的大計!”
他回顧身旁,跟隨自己逃竄到此的只剩四五十人,且多數身上負傷,其中還有八個重傷,五個斷了臂膀或腿腳,三個更是被捅破了臟器,撐著一口氣被扛到了河邊,眼看是活不成了。
“三哥,三哥!”
此刻,有一名與疤臉男子長得極為相似的漢子,火急火燎地湊上前來。
“老五,你又忘了麼?”
這疤臉男子名喚張阿三,聞言轉過身來,嚴厲地瞪向自己的五弟。
張小五剛到嘴邊的話趕忙噎回嘴裡,一拍腦袋拱手道:“將軍,屬下有事稟報。”
“快快說來。”
“是!”張小五繼續道:“將軍,流民幾乎被契丹賊殺個精光。屬下方才去探了探,流民當中剩下的丁壯已不過百,咱們也剩下四十二號弟兄。接下來咱還繼續攻城嗎?”
“攻城?”張阿三冷笑了一聲,隨後抬手指向東邊:“行,那你便點上四十精兵,去把懷仁城給我拿下!”
“啊?我?”
“怎地臉又黃了?”張阿三怒斥道:“就這麼點人攻你個頭?你活膩歪了?”
張小五低下頭,諾諾不敢言。
“唉!”卻見張阿三蹲下身來,一臉憤恨地捶地道:“這幫子流民也是廢物!人數十倍於守軍,又教他們做了衝車,按理來說破城綽綽有餘,不曾想被城上那千餘唐兵生生扛了兩日!”
“天不助我,若不是契丹人橫插了一腳,老子早把懷仁拿下!屆時倚城挾軍向那江南皇帝投誠,效李金全舊事,封侯建節必不在話下!可惜!可恨!”
張小五來到兄長身邊,小心翼翼地勸說道:“將軍,且莫苦惱。事已至此,我等該何去何從,還請明示!此地南北皆敵,不宜久留啊!”
只聽得後頭有人插了一嘴道:“莫不如過河往西走,沂州南有座羽山,或可......”
話未說完,張小五直接斥聲打斷:“滾你孃的,你要讓弟兄們落草為寇?”
那人訕訕撓頭,不再開口。
此時,東邊又忽而烏泱泱來了幾十個漢子,他們渾身沾著乾涸的血漬,手裡緊握殘破的農具,渾濁的雙眼中卻冒著濃濃的恨意。
為首的腮胡大漢突然加速腳步上前,彎腰對準蹲在河邊的張阿三,迎面便是一拳!
“張阿三,我*汝母!”
張阿三慘叫一聲,冷不丁向後栽倒,不過很快又重新踉蹌爬起身來,滿臉兇狠地吐出了幾顆帶血的碎牙。
“王繼忠!你竟敢打三、將軍?弟兄們,弄死他!”
聽見張小五嚎了起來,王繼忠不退反進,朝眾人虎步前行,臉上的兇狠毫不遜色:“來!正好拿你們這幫賊兵的頭顱祭奠我的家小!”
眼看後頭的幾十個流民丁壯,同時舉起手中鋤鐮跟了上來,張阿三忖其架勢自知抵擋不過,即刻跑上前,伸出臂膀死死地摁在王繼忠敞開的胸脯上。
“王繼忠,打不下懷仁非我之過,乃是爾等拼殺無力!流民殆盡亦非我之過,而是身後的契丹狗賊突襲所致!故而你想為家人報仇卻是尋錯了主,應去找契丹人!”
“狗賊!只恨契丹人沒殺了我!”
王繼忠頓時紅了眼,一把揪住張阿三的襟領,咬牙切齒繼而道:“如若不是你這狗孃養的前番鼓譟攻城,我等早就平安進了懷仁做了南人,又豈能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呵呵,想做南人?”
張阿三滿臉不屑地說道:“先前那懷仁縣令說的話你莫不是忘了?自山南一路至淮北,咱們身後的契丹騎兵本就追咬得緊,但那縣令偏偏非讓大家夥兒挨個問訊登名才能進城!咱們足足上萬人這得排到何時?”
“他倒是等得了,咱們等得了麼?契丹人等得了麼?走到絕路乃是早晚之事!那夜流民堆裡的沖天大火你忘了麼?!”
王繼忠憤恨道:“依你所言,橫豎都是絕路,但倘若我們不攻城,不去得罪南人,至少懷仁的守軍還能出城助咱們阻截契丹人,何以死傷慘重?!”
“南人能對付得了契丹?王繼忠啊王繼忠,原本我敬你是條漢子,卻不料你橫練一身好肉,心智竟近乎全無?連石家的皇帝都認契丹做父,中原多少節鎮伏低做小,你竟然指望孱弱的南人能敵得過契丹鐵騎?”
“王繼忠,再說無益。如今你我兩邊都只剩下數十人,如今招惹了契丹,又得罪了南人,本就是兩難困境,你還要自相殘殺麼?”
“父母路途病逝,妻兒慘死在前,我本就不想活了!”王繼忠話音剛落,身後的漢子們亦都渾身起顫,紅了眼眶。
張阿三仍舊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淡淡攤開雙手道:“我不也是如此?我父母妻兒早就餓死在了青州,南下時原本還帶著弟妹三人,如今卻只剩下一個。”
王繼忠愕然:“你不是平盧軍的將軍麼?怎會連家人都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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