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樞密官衙
東方未晞,簷角的鴟吻仍浸在濃墨般的夜色裡。
外頭巡更的銅鈴已啞了快一個時辰,李昭裹著一席硃紅氅衣,指節無意識地叩著臨窗的楠木案几,案頭鎮紙下壓著未乾的紙箋,墨跡洇成銅錢大的淚斑。
千頭萬緒,一夜難眠。
當然,並非是住得不舒坦,開什麼玩笑?這可是自家的趙王府。
光是李昭一人獨佔的院落,佔地便頂得上後世一個足球場大小,院中曲廊皆以交趾紅木為骨,簷角懸的是波斯琉璃風鐸,青磚鋪的是整塊祁連玉,只說屋內的那些個金絲楠木擺件,放到後世更是無價之寶。
試論趙王府的奢侈程度,皇宮以外除了周宗家,幾無對手。
吃穿用度就更不必提了,此時的菜餚糕點雖然沒有複雜的調味料和現代的烹飪手法,但也是這個時代的精品之作。
再加美婢十名環繞持箸喂羹,一道道綺麗婀娜的身姿,一雙雙含春帶羞的美目,一聲聲溫香軟糯的大郎......98都這樣了,298不得起飛?
酒足飯飽歇了半晌,院裡主事的老媽子又殷勤地精選了兩名妙齡少女,伺候李昭清清爽爽地沐浴梳洗。
這一番頂級享受過後,李昭抻著老腰優哉遊哉回了房,伴隨著若有若無的絲絲龍涎香氣,很快昏昏欲睡。
豈料不到半個時辰,胸口的心跳卻沒有伴著沉穩的睡姿漸漸平和,反而莫名跳得越來越快,令李昭不斷輾轉反側——當然不是因為無人同榻而眠。
這一幕不要太過熟悉,像是死去的臨考反應再度復甦。
李昭有點忐忑不安。
再過幾個時辰,他便要去樞密院走一遭。
按著李建勳的說法,十五日內便要完成點兵選將等一系列工作,然後帶兵北上,自此成為一名鎮守邊鎮的武將,正式投入亂世角逐的洪流當中。
李昭不禁捫心自問,自己有這個水平嗎?
光憑原身的一點武藝,和腦海裡的些許先知記憶,真的能獨當一面鎮守一方,指揮千軍萬馬上陣廝殺嗎?
帶兵為將者,按照孫子他老人家的定義,必須做到“智、信、仁、勇、嚴”。
概括的說,便是謀略智慧、賞罰分明、體恤士卒、果敢決斷、軍紀嚴明這五個核心要求。
且不說能不能做到,在這冷兵器時代,起碼要掌握如何行軍佈陣、營盤建設、後勤管理這些基本的技能吧?
戰場不是兒戲,行軍打仗必須要考慮諸多細節。
李昭向來有自知之明,先知者自帶的盲目自信絕不可取,正如李建勳所言,凡事要多看多學,保持一顆謙遜謹慎的心,否則戰國的趙括、以及後世的某個光頭微操大師就是前車之鑑。
李昭並不想用自己的性命換作後人的笑柄,既然走上了這條路,他只能順著亂世的車輪努力前行。
至於就地躺平,他自問是做不到的。
自唐末以來天下四分五裂,中原的皇帝換得比宮裡的宦官還快,藩鎮割據戰爭四起,平民百姓流離失所,更有契丹在草原邊陲虎視眈眈,甚至某個不為人知的小部族還縮在黑山白水猥瑣發育。
金陵的安逸,不過是偏安一隅的虛假繁華。
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南唐的國祚僅僅三十八年,剛好差不多再過三十年,金陵就會被趙家天子的鐵蹄衝爛。
李昭若能活到那時候,憑藉與南唐皇室的深度姻親關係,大機率也要傻乎乎跟著大部隊去汴梁旅遊觀光,說不定還能親口品嚐一下絕命毒師親手御製的酒水。
若真如此,那我不白來了?
李昭自嘲地笑了笑,尋即起身和衣來到案前,研墨攤紙,揮毫疾筆,寫下一聯詩句。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不知過了多久,清風輕輕叩響簷角的風鈴,他起身推開窗,院中飛簷的琉璃瓦在天光混沌中,漸漸浮出魚脊般的輪廓,第一縷天光刺破雲巔的薄霧,像是有人持劍挑開了命運的戲幕。
卯時中,天微亮。
李昭已經穿戴整齊,在李建勳的句句叮嚀中,離府上馬,前往樞密院官衙。
今日他帶了兩個人隨行,一個自然是張軼,另一個叫做胡安,年紀大概十七八歲左右,按照李建勳的說法,此人善通文墨,以後便跟在自己身邊做事。
在李昭的記憶裡,以前府上並沒有這個人,家將胡衝只有一個女兒胡思兒,也是張軼的夢中情人,此外胡家並無親戚來投。
不過既然是自己阿爺安排的,想來也無害處,李昭便愉快地接受了。
趙王府位於城東南的長幹裡,離宮城西側的樞密院有一段距離。路上百無聊賴之際,李昭裝作不經意般,隨口打探了一番胡安的底細。
結果這個長相平平的少年,竟然是衛國公胡贇家的郎君,果然是大有來頭。
可李昭想了想又不對,衛國公家的三個混世魔王好像自己以前都揍過,什麼時候又多出來一個?
“不瞞李虞候,我家不住在長幹裡,今與家慈住在烏衣巷。”胡安紅著臉解釋道。
私生子?對味了。
再詳細的便屬於涉及隱私,不太禮貌,李昭自然不再繼續追問,於是隨口轉移了話題,朝胡安問起了有關朝堂內外的事情,結果對答如流,甚至還能引經據典。
很快李昭便對胡安有了一個大概印象,正兒八經的讀書人,善於交談,十分聰明,就是言語間有些自卑。
有人一路陪聊,時間自然過得很快,三人馬不停蹄往前奔去,李昭和胡安聊得火熱,唯有張軼愣愣地半句話都插不上,在後頭乾著急。
“來人止步。”
剛到樞密院衙前下馬,一名眼尖的老吏便帶著兩名兵士迎上來問話,表情倨傲甚至有點兇狠,李昭揮手示意,張軼連忙遞上名刺。
老吏捻著名刺,仰頭透著天光看了幾個字,手裡一哆嗦瞬間變臉,彎腰賠笑道:“哎喲,原來是僕射家的郎君啊!末吏老眼昏花、不識泰山,還請郎君寬恕則個......”
南唐此時的樞密院,還未形成如北宋那般,能與政事堂抗衡的巨擘。它只是李昪沿楊吳崇政院舊制設立的一個次級機構,仍然屬於中書省,專門負責禁軍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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