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漣水兇兵
自從南昌王李弘冀經過了好叔父的一番“感化”,下令疏通連衢南北的運河,前後三個月以來,通行江淮的客商遊子早已恢復了大肆暢行的往常盛景。
就連先前被朝廷水軍嚴密封鎖的長江水域,似也受到兩淮貿易重盛的刺激,竟在未得明旨的情況下,駐防官軍也漸漸鬆開了對過江船隻的把控。
時日一長,久例成法。
不久,遑論是渡口的官軍還是來往的黎庶,紛紛極有默契地忘卻起初的朝廷禁令,而似乎金陵的皇帝也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於是南唐在保大初經受的一應物資匱乏,因此也很快恢復了往日的元氣。
歸屬泗州的漣水縣,作為運河徑入淮北的終點站,晨霧未散時,渡口前各路商船已擠滿河道。
受僱的船伕貨郎們吆喝著號子,只一等靠岸,便要將麻袋利索地扛上跳板,開啟他們以力換錢的日常營生。
後頭的商賈遊人們,也都踩著溼滑的船板往來,河面上風聲掠過,綢袍布衫接踵交錯嘩啦作響。
其實之前長江被朝廷水軍全部封鎖,民船無一得過,乃是新皇繼位之初特旨所致,非是慣例。
按照昇元元年起管理船舶的規定,水軍司管戰船接敵,凡官船民船來往及過渡攔檢,悉歸屬地官府。
故而如今站在漣水渡口邊,正吆喝船隻排隊次序的官差們,盡皆是本地縣衙小吏,莫見他們面上兇惡、叫聲狠厲,但個個心裡早已樂開了花。
需知淮北邊州相對貧瘠,月俸只一兩貫的他們,若光靠本職收入,養家餬口已是不易,更別談多餘的尋樂花費,眼下好不容易再度瞧見檣櫓如林的場面,又哪能不歡喜雀躍?
這些是船麼?
這他孃的可是一串串大錢!是歸家之後,足以應對婆娘孩兒的底氣。
當然了,若是有富餘也可以用作他處,譬如縣裡百花樓的入幕之資......
此刻,終於輪到一艘漆皮剝落的客船入渡靠岸。
只見船主人擦著額前的汗水小跑躍過跳板,朝滿臉倨傲的小吏遞錢賠笑過後,正待轉身指揮貨郎們扛起挑擔起行。
不料卻聽見船尾的老艄公忽而轉過頭來,扯開了嗓子喊道:“東家!後頭有金陵的官船來了——“
粗糙喑啞的聲線摩擦著水霧迴盪而起,漣水渡口霎時亂作一鍋沸粥,許多民船慌忙自發避讓,驚起蘆葦叢中行行白鷺。
徘徊岸上的小吏們也被這一嗓子驚得緊張不已,盡皆放下了手頭的活計謹慎待立,反觀不少落地的人們卻是不懼,盡皆好奇地張望著霧氣飄渺的茫茫水波。
朦朧煙霧中,從啟渡時便已擁堵的河道,此時已神奇地從中硬生生破開了寬敞路徑,一隊由二十艘大船組成的船隊浩浩蕩蕩破霧而來,這些檀木雕就的船櫓如朱雀展翅,船頭虎首更是栩栩如生,在晨光下灼人眼目。
周遭的人們盡皆睜大了眼,不止是因為這些船隻氣派吸睛的規模和雕工,更不是因為頭船上那名身材窈窕、卻被輕紗帷帽籠罩的神秘女子,而是每艘大船都高高豎立著一面醒目的大旗——“趙”。
“思娘,即刻便要靠岸。一應入渡事宜,我會出面盡數安排妥當,你且先拾掇拾掇隨身物什。”
頭船上,說話的這名中年人乃是趙王府管事李豐,是家主李建勳的遠房親戚,按輩分算,他應算是李建勳的堂弟,早在先趙王李德誠時代,他便拖家帶口投奔了過來,此後一直負責趙府船隊的商貿運輸事宜。
至於他口中的思娘,則是趙府家將胡衝的幼女,十七歲的胡思兒。
莫看她不姓李,但整個趙王府上下卻都對她尊敬有加,趙府的第三代中,除了與李昭自幼交好的張軼地位特殊,胡思兒亦是享盡殊榮,自五歲起便被賜予單獨的院落,錦衣玉食完全不缺,出入更有侍女陪同,儼然如主家女郎一般受寵,不知令趙府多少女眷眼紅。
當然這一切殊遇,並非是因胡思兒天生麗質,亦或自小才氣出眾,只是因為家主李建勳愛之如女,雖然不曾在堂前認親義結,但多年以來,李建勳對這個孩子的關照也僅次於李昭,故而在眾人心裡不言自明。
不知是否因李建勳的長女李進暉去了潤州出家修行,導致老人家心頭太過牽掛所致。
“有勞豐叔了!”胡思兒梨渦淺起,隔著帷帽的輕紗輕輕一禮。
微風拂動,思緒翩飛,胡思兒的心中亦是激動難耐,倒不是因為出了遠門而太過緊張,要知道她也曾去過不少地方,譬如上回去光州祭奠亡母,便是千里之遙。
但也因此,錯過了回府與某人碰面的機會,待回京才發現斯人遠行,令她暗自懊惱不已,故而這回好說歹說,廝磨了一番才徵得張驍的同意,得以跟隨趙府運輸錢糧的船隻一同北上,前往兇險的邊州之地。
此刻她雖身在漣水,但心思早已飛抵海州,迎著晨曦峨眉緊蹙,雙手輕捻口中喃喃:“不知道兄長現今如何了......”
“咳咳,大郎君如今可是一方節帥,當然好得很啊!”
瞥見胡思兒微微顫抖的雙肩,李豐無奈地捋須回應了一聲。
他的心中當然也是同樣激動,若是讓大郎君瞧見,我把胡娘子帶來邊境此種兇險之地,不知道會不會弄死我?
胡思兒又輕聲道:“豐叔,靠岸之後,我們是要在漣水暫歇麼?還是直接去海州呢?兄長如今掌軍建節,想必錢糧耗費甚巨,怕是等得急了。”
大郎君急不急的,怕是你也急了吧?
李豐笑呵呵道:“思娘勿憂!錢糧車隊自要加速先行,不過出發之前我們也需去縣裡一趟。”
“漣水乃周侍中祖地,這麼多年來趙府的船隊在江淮暢通無阻,也是多勞周侍中的照拂,聽聞周侍中的妻女近日正好回了祖宅,按照以往的規矩,我們還是要代替趙府去拜見一下的。”
胡思兒點了點頭道:“嗯,都聽豐叔安排便是。”
洄波盪漾,頭船很快在眾人的矚目中徐徐靠岸,李豐整理好衣襟,當先踏著跳板跨上岸去,原本堵在邊緣圍觀的人群也早被官差們驅散開來。
一名較為年長的小吏瞄準時機,快步小跑上來,他早已褪去了臉上對他人的頤指氣使之色,未等李豐開口問話,便主動滿臉堆笑拱起手來。
“敢問,可是趙王府的貴人當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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