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宣德門外有大批太學士子叩闕言事!抨擊朝廷堵塞言路、因言罪人、重用奸佞……”
八月初的一天,原本對趙佶而言,只是又一個陪一眾妃嬪遊園的普通日子。
他最寵愛的劉貴妃,此時正在親手給他剝葡萄,小心翼翼剔除葡萄籽後,再送入他口中。
朝中政務,當然也有需要皇帝處理的,所以梁師成伴駕在側,趁著皇帝心情不錯的時候,挑一些能讓皇帝開心的政務陳述。
沒想到就在這節骨眼上,卻鬧出了亂子。梁師成的義子、副相王黼居然頗為慌亂地衝了進來,對著皇帝直接丟擲了一個重磅訊息。
梁師成的眉毛都忍不住抽動了一下,很想教訓一下這個沒眼色的乾兒子,但旋即就忍住了。
王黼上報的事情確實太大、太突然,本來就不好隱瞞拖延。而且梁師成很快也意識到,王黼不願意擔這個干係硬拖,也是有原因的:蔡京此番復相後,跟王黼又鬧了矛盾,兩人爭權奪利很厲害。
王黼雖然也能從各地的花石綱中撈到好處,但他得到的畢竟是一點邊角料的湯湯水水,相比之下,蔡京拿的是最大頭,而且當年朱勔與其父朱衝能入朝為官,靠的就是蔡京的門路。
多年前蔡京被貶居錢唐時,想修一座寺閣,朱勔的父親朱衝就自掏腰包貼錢、幫蔡京把事兒辦成了,得到了蔡京的賞識。
換句話說,朱勔一家父子兩代,就是靠給蔡京私人當包工頭上位的。因為給蔡京當包工頭當得好,蔡京才舉薦他入朝、給皇帝當包工頭,籌措排程各種大興土木所需的營建材料。
這次趙子稱上書,蔡京一系的人已經瞞了半個多月,如今事情被搞砸了,越鬧越大,王黼沒道理再幫蔡京一系的人隱瞞。
梁師成也是人精,他想明白這一層後,也就懶得再蹚渾水,只是閉目不語。
而原本正在吃葡萄的趙佶,聽了王黼突然丟出的重磅訊息,直接被震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沒有反應過來。
毫無疑問,趙佶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他那遠房侄兒言辭激烈的上書,他壓根兒沒看見過。
“究竟是怎麼回事?怎會鬧得如此突然?太學生有事,直接透過有司逐級反應不就好了?朝中執宰都是怎麼辦事的?”趙佶頗為憤怒,他連此事的當事人都還沒搞清楚。
王黼便耐著性子,用最簡明扼要的語言,把前因後果大致描述一番。
“所以……是姑蘇知縣趙子稱、公開獻上水泥之法,請朝廷以此物替代奇石、修建艮嶽假山、並停花石綱?但是被留中駁回了?這點事,怎麼會鬧到數百太學生叩闕的?”趙佶不由有些憤怒,他不能理解。
“陛下!關鍵是朱勔在江南,試圖報復那趙子稱,已經把趙子稱抓了,聽說蘇州那邊民情洶洶,人人痛憤。如今汴京上下都在傳言,說朱勔在江南隻手遮天、欺上瞞下、目無朝綱、敗壞天子德政……
另外,今日還有蘇州通判魏憲送來的‘御前投匣’專奏,其中備言其事,蘇州當地民情,俱有記載,魏憲還說,若是再任由朱勔胡為,只怕江南將會鼎沸……”
趙佶聽了好一會兒,只覺得腦子嗡嗡的,總算大致摸清了情況。
但他還是有些不解,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太學生一起為趙子稱發聲,便將這個疑問拋給王黼。
王黼也不敢斷定,就只是以常理揣測,告訴皇帝:江南自古文風鼎盛,讀書人極多,有錢計程車紳又多,所以供得起大量太學生常年滯留汴京求學。
如今太學裡面的學生,有近半數來自江南,而花石綱主要搜刮的就是江南的財賦,因此遇到有人因仗義執言請罷花石綱而獲罪,便在極短的時間內得到了幾乎全部江南士子的擁護。
而除了江南士子以外,兩淮計程車子也同樣受花石綱之害,所以也有很多人加入了叩闕。其他地區的太學生,則是因為心中確實覺得是非曲直本該如此,或是湊熱鬧,王黼也無法一一揣測他們的動機。
趙佶腦子嗡嗡了好一會兒,總算梳理清楚脈絡,隨後便臉色鐵青,還不願服軟。
“朱勔這廝,做事如此肆意妄為!那趙子稱好歹也是我大宋宗室,趙家人彈劾了他,他說抓就抓?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
歷史在這一刻,也算是稍稍被蝴蝶效應帶偏了一些。在原本那個時空,這次上書的應該就是魏憲本人,魏憲也被朱勔打壓了,但他畢竟是通判,打壓的烈度沒那麼厲害,同時魏憲就算被打壓,趙佶也不會對他有什麼同情。
但趙子稱畢竟姓趙,朱勔一個外姓人欺負到趙家人頭上了,趙佶還是有點憤怒的。更何況他是見過趙子稱的,對那個遠房侄兒印象還不錯。
事實上,趙子稱去年夏天在樊樓裡和趙佶那番閒聊,並沒有外人知道,朱勔也絕不知道,連梁師成都不知道。
若是朱勔知道趙子稱“簡在帝心”,這次他也不敢鬧那麼大、直接以莫須有的“大不恭”抓人了。不過,趙佶憤怒歸憤怒,他還是非常理智的,在他看來,朱勔放肆是一回事,趙子稱請罷花石綱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