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魏憲談妥之後,趙子稱才算補上了他計劃的最後一塊短板、確保了上書暢通的渠道。
如果沒有魏憲這個通判的監察職能和上奏渠道作為保底,趙子稱哪怕計劃得再好,彈劾奏疏寫得再花團錦簇。
皇帝要是都沒看見、能被中間的奸佞截留下來,那就都成了無用功。
從魏憲處回來後,趙子稱總算火力全開,在短短數日內,就把《請廢江南應奉局》的奏疏寫完了。
文章並不算辭藻華麗,但絕對鏗鏘有力。
而且趙子稱還巧妙地做了一些安排,讓文章看起來並不是一味言辭激烈地抨擊,而是實實在在言之有物、言之有理。
在文中,趙子稱藉助了自己作為“水泥發明人”的身份優勢,又從去年他在姑蘇縣秉政時、主持本縣冬季徭役、透過蘇州通判魏憲的協調、在蘇州四縣普遍推廣水泥用於修築圩岸說起,
強調“水泥此物,已經被證明,用於圩岸施工,可以極大節省民力財力,國民兩便”,而且質量可靠,所修圩岸經得起檢驗,由此推而廣之,將來還可以用水泥為朝廷修築運河的河沿。
趙子稱在文中分析,目前是否能用水泥蓋房子、或是修築海塘水壩,暫時還未可知。因為蓋房子的結構強度要求是更高的,而水壩則要考慮水位落差導致的巨大壓力,要確保水泥建築經過長期檢驗、確能抗壓後,才能大規模應用,這樣才對得起人民——當然趙子稱的原文肯定不會寫得這麼大白話,還是經過一些修飾的。
在簡短地介紹了這些技術展望、證明自己是一個負責任的人、而非冒進之輩後,趙子稱立刻話鋒一轉,然後就提到“鑑於水泥之妙用,臣願將此秘方正式獻給朝廷,絕不藏私,以期利於天下。同時懇請陛下在艮嶽修築時,以水泥砌假山,替代徵發巨石奇樹。
汴京地處平原,周遭無石山、奇石,自營建艮嶽以來,為堆砌假山,興花石綱取兩淮靈璧石、江南太湖石,耗費鉅萬。
江南凋殘,民不聊生。兩淮催逼,已生賊情。望陛下以天下安危為重,崇峻宮室享樂為輕,廢應奉局,罷花石綱,則天下幸甚。
若仍執迷不悟,則恐江南、兩淮民情洶洶,旦夕之間,變生肘腋,悔之晚矣。”
趙子稱這份奏疏,一言以蔽之,就是不但彈劾了朱勔、還把自己憑什麼彈劾的理由,說得明明白白,足以讓天下人信服,不至於落下“此人不過是一狂妄小官”的刻板印象。
天下的狂士多了去了,純粹的狂士是無法贏得百姓和士林的足夠尊敬的。
你區區一個七品知縣、鼻屎小官。廢花石綱這種大事,輪得到你來說?就算噴得再激烈,也不過是海瑞提前出現幾百年罷了。
而海瑞那樣的人設,你邀個虛名是可以的,但絕對沒人會信賴海瑞真能幹成大事。將來如果真到了國家危亡的時候,沒人會擁立一個破而不立的純噴子,那種名聲對趙子稱也就沒有實際意義。
所以趙子稱在文中巧妙地擺出了理由:我不是以鼻屎小官的身份去抨擊此事,而是因為“我是水泥的發明人”,我為皇帝廢除花石綱後、如何尋找給艮嶽修假山找好了替代技術解決方案,所以才來噴這事兒的。
那就不是“破而不立”的純噴子了,而是“我行我就真能上”的實幹者,是提前找好了全套解決方案、才言之有物奏請的,給人的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
趙子稱這番精心設計的奏請,最終在五月底的一天,順利完成,並且提交了上去。
奏疏並不能被加急,因為他談的事情並不是什麼已經發生的緊急軍情,所以前前後後也走了半個多月,直到六月中旬才送到汴京。
抵達汴京之後,趙子稱的奏請,也果然在第一時間,就被蔡京一黨扣下了,根本就沒送到皇帝面前。
如今的趙佶,根本就不怎麼管正事兒,區區一個知縣上奏,哪裡能隨隨便便被皇帝本人看到?那種鼻屎小官也配嗎?
所以,趙子稱的奏疏,立刻就被蔡京把持的中書省,以正常、合法的流程批駁了。認為其所言荒悖、越權,而且大不敬,應該申飭甚至問罪!
朱勔可是蔡京的重要黨羽,朱勔每年撈的錢,有相當一部分也是孝敬了蔡京和梁師成的,蔡京怎麼可能容忍應奉局直接被廢、花石綱從此停止?
“簡直荒謬!區區七品知縣,還是為官僅僅半年的少年人,就敢妄言天下大事,還出言如此狂悖,這世道還真是變了!”
六月二十這天一早,蔡府之內,蔡京第一次親眼看到下面的人送上來的這篇“奇文”,直接就給氣笑了,一邊咳著痰,一邊輕蔑地笑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