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船本就非常超載,剛才避讓時就已經傾斜了,現在越來越斜,很快一側船舷就沒入了水中。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那船竟在短短几十秒內沉了!“不好!快救人!”慕容言剛才還在咒罵,此刻目睹了事故,卻陡然態度大變,想都沒想就喊手下救人。
他只是恨應奉局的狗官,但那些押運的差人是無辜的。
而剛才還建議他慎言的趙子稱,此刻卻察覺到一絲不對勁,連忙勸阻道:
“且慢!賢弟三思!按朝廷《綱運法》,至少要十船結伴照應、方可成綱。此船落單在此,偏偏又在我們旁邊突然沉了,都沒個旁證,莫非有詐?”
趙子稱穿越前是歷史老師,加上花石綱太有名,所以他讀水滸時順便研究過《綱運法》。
既然發現了疑點,順便提醒一句,也算是還了對方贈藥的人情。
加上他剛剛才從法治社會穿越過來,行事風格還是比較謹慎的,唯恐惹上麻煩。
慕容言一愣,卻是少年熱血上湧:“水上討活的人,誰沒個風波難處?難道見死不救?我若怕事,方才就任你自生自滅好了!”
趙子稱頓時啞口無言。
這件事他確實沒有立場去反對,誰讓他自己就是一個“對方多管閒事的受益者”呢?
總不能自己病好了,卻阻止對方繼續行俠仗義,那也太雙標了。
何況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乘客、出於禮貌過來致謝。既然盡到了提醒義務,那也算還清了人情。
還是尊重他人命運吧。
或許宋朝人心尚古呢?自己也正好藉機觀望一下如今的世風。
於是慕容言便指揮手下把船靠過去,把已經落水的押運差役一個個撈起來。
趙子稱幫不上忙,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不過他在一旁冷眼旁觀,忽然心中一動,想到一個點子。
“那沉船比慕容言的船還大,他最多把人救走,貨物是不可能打撈得完的。
此處距離岸邊還有好幾裡地,以古人的數學水平,離開後未必還能再找到案發現場。
我卻可以透過數學方法精確定位沉船,何不畫個圖,萬一將來有機會回來打撈財物呢?
而且就算不打撈財物,萬一這次沉船真的有詐、惹上了麻煩,也便於我後續找證據洗清自己,何樂而不為?”
反正畫個圖又花不了多少腦細胞,多留個心眼總沒壞處的。
想到這兒,趙子稱立刻從揹負的書笈裡翻出尺規、簪筆和紙。
然後就學著《亮劍》裡柱子豎大拇指測距坂田聯隊指揮部的土辦法,簡單測了一下遠處岸邊的樹木、建築等參照物的方位角、目視縮放比例——當然,他手頭有尺,用尺取代大拇指,也能測得更精確。
這套幾何測算方法,乍一看似乎有些複雜,其實說穿了也就是初中數學水平,只是普通人不太容易想到。
但趙子稱可不是普通人,他前世興趣廣泛,好奇心極重,什麼都喜歡嘗試。
他玩過無線電測向,翻過炮兵彈道學教材,甚至刷手機同城直播時,還用多點測距法定位過女主播住址。
剛才那點手段,對宋朝人而言或許極難,對他卻只是小兒科。
……
不一會兒,慕容言的手下就把人都救上來了,船上還有幾個水性好的乘客也搭了把手。
趙子稱也偷偷畫完了圖,這才好整以暇地下樓。
甲板上站滿了溼淋淋的落水者,其中一個武官服色,一個文吏服色,剩下都是充任水手的軍漢。
趙子稱隨便掃了一眼,就看到那武官人高馬大,筋肉虯結,臉上有一大塊青黑色的胎記。
這外貌特徵實在太明顯,以至於趙子稱都沒忍住,下意識地低聲脫口而出:“青面獸楊志?”
那武官也隱約聽到了,朝趙子稱的方向茫然望來,見只是一個窮書生,完全沒有印象,便問道:“恕我眼拙,不知這位官人……”
果然是楊志!也不知自己究竟穿越到了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居然還有這些江湖人物的存在。
他不及多想,先拱了拱手:“在下秀州趙子稱,在東京太學求學時,聽得殿帥府有位青面軍官,武藝高強。”
楊志沒想到還有讀書人知道自己的名聲,慚愧地嘆了口氣:“在下確是殿帥府的制使,奉命來押運花石綱。難得官人太學生出身,還能認得我輩武人。
唉,只是相見恨晚,如今楊某已鑄成大錯,難免丟官問罪,當不得官人結交。”
趙子稱正色道:“楊制使當我是什麼人!與人結交難道還要看地位高低不成!”
楊志也不反駁,只是有氣無力地認錯。顯然是剛剛遭逢大難,整個人心氣神都頹了。
趙子稱見狀,心中閃過一念:自己眼下毫無根基,只有一個太學舍試兩優的成績作為倚仗。要想招攬未來的名臣名將為自己所用,一時也難以辦到。
方臘之亂近在眼前,自己身邊多一些打手就多一份安全保障。這楊志雖然不算特別仗義,但勝在武藝還行,而且是正經的禁軍軍官,如果趁他落難設法拉一把,倒是有可能收服。
而一旁的慕容言見趙子稱剛才救人時沒出力,現在又來混臉熟,心裡便有些不痛快。
他聽楊志向趙子稱訴苦,便冷哼一聲:“沉船又不全是你們的錯,如何便要丟官問罪?
要我看,排程之人才是酒囊飯袋,那麼重的假山,為何不走運河?”
他年少氣盛,加上素來厭惡朱勔,話裡話外難免夾槍帶棒。
楊志嘆了口氣,解釋道:“這位公子也是懂行的,某何嘗不想走運河?只因我這船裝貨最多最慢,啟程本就晚了。
前日突然聽說無錫有塌橋堵了運河,與某同綱的另外九艘船,已經提前過去了。
上官又催促得緊,我便與段都管合計走太湖追上去。沒想到……唉!”
慕容言見他們可憐,頗有俠義心腸地隨口追問:“若撈回失落的貨物,能減輕罪責麼?”
楊志聞言,當即面露喜色,下拜道:“公子已經搭救我等性命,若是還助我們打撈貨物免罪,那便是再造之恩!”
楊志說著,很想拿出點誠意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下意識摸了摸手中的寶刀,但終究還是有些捨不得,重新放下了。
慕容言完全沒在意這些細節,他只是頗感得意,當下就要吩咐鄧嶽幫著潛水打撈財物。
但就在這時,旁邊那個同樣剛剛被救上來的文吏卻突然開口阻止:“且慢!這船貨很重,貿然打撈怕是會有危險,而且你們的船也裝不下。公子若真願幫忙,不如多找幾艘大船、帶足人手再來如何?”
眾人聞聲都朝他看去,楊志也連忙介紹,說此人是應奉局派來的都管,名叫段明。
宋朝時官府押運重要財物,歷來都要文武職互相監視。
《水滸傳》裡梁中書讓楊志送生辰綱給蔡京,就派了個謝都管隨行。
段明的話乍一聽沒什麼問題,似乎是出於好意,慕容言也就沒有起疑,於是就吩咐開船,打算一會兒找夠人手再回來撈。
但一旁的趙子稱卻覺得不對勁:這個段明實在太“無私”了。
加上剛才那艘船的沉沒過程,整個都透出蹊蹺。
趙子稱略一思索,還是決定旁敲側擊地試探一下:“且慢!你們想過沒有,太湖煙波浩渺,如果現在離開,下次還能找得到麼?”
趙子稱話音剛落,慕容言、楊志都是一愣,隨後露出慶幸之色,他們差點就忽略了這個問題。
而剛剛才鬆了口氣的段明,眼神中則立刻閃過一絲怨毒,臉頰上的法令紋也本能地抽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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