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很快來到北城偏東的將作監衙門,找人簽收交割。將作監衙門的人聽說是補發的花石綱送來了,原本似乎打算作勢刁難,還責罵了幾句“為何遲誤了足足一個月才運到!同綱的其他九條船一個月前就到了!”
但趙子稱不卑不亢地解釋了,對方也沒進一步發作,只是先簽了接收文書,吩咐他們:
“讓船走護城河繞去東北門,到艮嶽工地上交割,那麼大的假山,拉到衙門我們還得給你再拉過去不成!”
趙子稱也不和這些難纏小鬼計較,又跟楊志押著運假山奇樹的船隻,走護城河轉入景龍江,最後在景龍門內卸貨。
景龍門內,便是艮嶽的施工地了。
趙子稱一行抵達的時候,艮嶽工地上一派繁忙,不光有大量的工匠、力役在幹活,還有大群的禁軍兵士和皇城司的人巡邏維持秩序。
“看這陣仗,似乎是有重臣來視察進度?”楊志遠遠看見工地上有一大群人走動,戒備嚴密,便這般猜測。
趙子稱也覺得有理:“有可能,或許就是林靈素的案子,對艮嶽有影響,所以有朝中重臣親自過來看看工程進度。一旦陛下問起,他們也好有個應對。”
到了工地上後,原本按例至少要一名將作監丞出面、驗收花石綱運來的假山等物。
但將作監的高層似乎都去陪同視察了,最後只有一名叫賈讜的主簿來驗收。
為了今日的驗收,朱勔派來的都管陸漸,提前給了趙子稱幾百兩金子,這也是朱勔吩咐的,允許他為了今日之事打點——
因為楊志第一次沉船的時候,這座假山被碰撞磕壞了幾個角,朱勔後來是重新用加速水蝕的辦法做舊過的。朱勔也怕將作監有懂技術的高人,能看出其中破綻,所以特批了一小筆經費用來堵嘴。
眼前這個名叫賈讜的將作監主簿,果然也是個搞工程出身的,非常懂行,拿眼睛一掃,仔細凝視了幾個點,便眉頭一皺,壓低聲音喝到:
“大膽!這是給陛下的貢品,怎麼還有磕碰損壞!”
楊志不擅長跟文官打交道,被這麼一喝,頓時有些心虛氣短。
趙子稱倒是知道,對方如此無非是想索賄罷了,若是真要鬧大,肯定會大聲喝破,不至於這樣壓低聲音了。
趙子稱只能從袖子裡塞過去幾個金餅,然後陪著小心周旋:
“賈主簿真是認真負責,不過這座假山,確實是天生長得如此。再說了,朱相公在梁相公、劉大匠那裡,也都有招呼,他們都是知道情況的,賈主簿何必讓大家為難呢。”
他提到的梁相公,自然是如今有“隱相”之稱的大宦官梁師成了。
趙佶一朝,如今有四大頂級權臣,外朝文政為首的自然是太師蔡京,其次是御史中丞、少宰王黼。
內朝的宦官,則以掌兵權的童貫為首,其次是負責營建內務的梁師成。
皇帝自前年開始修艮嶽,整個工程的資源排程統籌、進度監督,都是以梁師成抓總,下面具體交將作監各級官員去辦。
四大權臣當中,蔡京和童貫原本關係還不錯,但近年來為了爭奪話語權,也多有摩擦。世人皆稱蔡京“公相”,稱童貫“媼相”。而梁師成和王黼倒是向來關係不錯,二人經常互通訊息,互為朋黨。
這些都是公開的資訊,誰都知道。
趙子稱搬出梁師成和將作大匠劉賡,也是暗示賈讜見好就收。
賈讜幾大塊金餅入手,果然沒再堅持,只是又看了趙子稱一眼,便籤收了:“這次便信了你們,以後也要小心。”
他心裡也清楚,這幾座假山做舊得不錯,除了自己這種非常專業的技術人才,別人是看不出破綻的。等到修進院子裡之後,再在做舊處堆土點綴些花木,哪裡還看得出來?賈讜這人,平時也沒機會撈大的,因為他只是個主簿,一般日子輪不到他來驗收。如果不是今日有重臣視察,劉賡劉大匠要去陪客,這種場合都是劉賡親自來驗收。
對賈讜而言,權力就那麼幾次,不撈一下可就過期作廢了。
趙子稱見對方見好就收了,也知道這人容易說話,便藉機問道:“今日不知是何人視察?還請上差明示。”
賈讜撇了撇嘴,故作高深地以袖掩面,低聲道:“算你們運氣好,本官肯為你們遮掩,今日要是喊破了此事,你們一個個都吃不了兜著走——
說出來也不怕嚇到你們,剛才過去的,正是梁相公和他的親隨們!一會兒他們肯定也會過來看這邊的情況,你們都小心些應對!不然就快走!”
趙子稱心中一動,居然在這裡遇到了六賊之一的梁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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