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趙子稱派人救走林沖家人的前夜。
汴京延福宮附近的鎮安坊,某處豪奢宅院內。
一名三十來歲留著精緻三角形山羊鬍的儒雅中年人,愜意地斜躺在一張錦繡長榻上,眼睛微閉,左肘斜撐著一張緞面憑几,面前的香爐裡點著占城國出產的名香,煙氣嫋嫋。
他的對面,一個二十七八歲的氣質女子,面容雖算不上絕美,卻淡雅清幽,正在撫琴。
這對男女,自然便是趙佶和李師師了。
政和年間,李師師在汴京名動一時,登門切磋詩詞歌賦者極多。當時她除了在教坊中接待訪客,每月還會去樊樓演出兩次,很多人都能遠遠看見。
但到了政和末年,乃至如今宣和元年,情況卻大不一樣了。李氏“門第尤峻”,幾乎不再見外客,也搬回了距離皇城很近的鎮安坊私宅居住,很少去原本勾當的教坊。
外人並不能立刻知道這一切變故究竟是因為什麼,只有開了上帝視角的看客才知道,是因為政和末年她跟趙佶勾搭上了,為了皇家體面,自然不能再輕易見外面的男人。
此時此刻,趙佶在香料的氛圍烘托之下,又聽完了李師師撫琴一曲,正在興頭上,心中得意。
他睜開眼,就看到面前擺著的一盆梅花盆景。這是今日梁師成從將作監帶來,獻給他的。
這梅花確實長得別緻奇特,比尋常見過的梅樹都要更加欹曲,枝頭壓得非常低,幾乎如盤蛇一般,卻很符合趙佶的審美。
梅花的來源,自然是趙子稱教賈讜一起切磋鼓搗的,個把月的時間,雖然不夠培育什麼大樹、看出明顯的變化。但著力引導一些小的盆景生長,卻已經足夠累積不少變化。
加上樑師成獻上去的東西肯定是優中選優,賈讜在將作監不知道並行做了多少培育實驗,這才選出這麼一盆效果最明顯的獻上去。
趙佶來見李師師時,便獻寶一般地讓隨侍的宦官搬上了這盆盆景,跟美人一起賞玩。
趙佶雖是個昏君,在藝術追求上卻是完全不含糊的,對園林園藝也非常有造詣。李師師也是風雅至極的女子,跟他在幾乎所有藝術審美上都有共同語言,所以哪怕姿色並非絕頂,也能聊到一塊兒去。
加上李師師特別會讚美人,這一點就讓男人很舒服。趙佶無論賣弄什麼給她看,她都能由衷地說出那東西的好處,而且每言必切中要害,讓趙佶覺得她是真心懂自己,而非低俗地拍馬屁。
趙佶不缺女人,他來李師師這裡,從來也不是尋求女色上的滿足,也不是尋求拍馬屁。
他要聽的是言之有物、又能看出他水平的大實話。
此刻聽完曲子,趙佶渾身舒坦,就像是到了賢者時間,又把玩起面前的梅花,隨口說道:
“梁師成總能給朕弄來一些新奇之物,這盆梅花獻上來的時候,朕還以為是朱勔從江南尋來的。他卻獻寶說,是將作監的人自行培育的,並非江南所獻。這點小事,他們還要爭功。”
“陛下詩畫雙絕,百藝無所不通,人臣自然也要勤學上進。無論梁相公,還是朱相公,都是跟隨了陛下,才耳濡目染,愈發風雅了,這也是陛下教化之功。”
李師師非常知進退,也從不敢在趙佶面前說朝臣或宦官的壞話,但這種調侃她又不能不接話茬,便選擇這般回覆。
趙佶聽了,果然興致高漲,當下起身伸了個懶腰:“聽說新到的這批花石綱都已經用上,艮嶽的景觀也修得愈發清幽了,朕明日倒是想再去遊園,看看梁卿到底弄出了多少東西,在這兒看盆景終究沒勁兒。”
李師師聞言,稍稍猶豫了幾秒,試探地使小性子懇求了一句:“奴家自從跟隨陛下,兩年來閉門謝客,可是悶得緊,明日陛下可肯帶奴家一起遊覽艮嶽?”
李師師口中如此說,內心卻並未有多少期待,她知道自己身份敏感,這樣很不方便。
果然,趙佶考慮到皇家體面,立刻就下意識拒絕:“這成何體統?那艮嶽還沒修完,工匠閒雜人等甚多,朕和你在一起,如何能讓外人……”
趙佶並不擔心別的,他只是不想失了皇家體統。自己和李師師的交往,不能明著讓外人知道,所以他才特地讓人從延福宮挖了地道通到這兒,每每能跟李師師相會得神不知鬼不覺。
“是奴欠考慮,讓陛下為難了,陛下別往心裡去,且再喝奴一盞兒,只當是給陛下賠個不是了。”李師師立刻不再堅持,這樣既能有些小性子,又顯得知進退。
她便給趙佶斟了一盞賠罪酒,然後先掩面自己飲入,再用皮杯兒渡過去賠罪,趙佶樂呵呵半推半就喝了,心中一時雄性氣概爆棚,一拍手邊的几案,另一隻手緊了緊握著的腰肢:“罷了,些許小事,有甚不好辦的,明日你便與朕微服去艮嶽賞玩,朕自吩咐梁師成,隨便找個身份掩飾就是了。”